聊聊吃 (續前)
吃的禮儀,近代人,似乎都以西方的習俗,當作文明的借鏡。大抵上穿戴整齊,舉止優雅,輕酌淡飲,沒有喧嘩,席間快樂的言談,搭配著講究的食品。而在東方,桌上的禮儀,雖然擺脫了過去君臣,男女有別的窠臼,仍然不免有長幼,職級的區分。但是雖然禮儀有別,食物是公平的。固然這世界上有逐臭之夫,但是説起來好吃的東西,無論東西方,絕對都是大多數人能接受的。
不公平的是,即使是多數人喜歡的食物,有的卻登不上高雅的桌面。比如水果之王榴蓮,怪味的臭豆腐,黑如泥的皮蛋,韌皮的鷄爪。
但既然是吃,口腹之欲是人類的本性,何必故作文明呢?
現代人有許多拈手可得的資訊,什麽餐廳好吃,上網查個幾家,順便比較,手機定位好了才出發。過去,就是聽朋友説的,無從比較。在聽說的口沫橫飛當中,自然還多了許多讓自己飢腸轆轆的想像。
九零年初,我從荒漠的中西部到北加州來,剛開始,吃到“鍋貼大王”,就覺得很棒的抹抹嘴了。不料周圍老中同事,聊起吃,盡是説些不知道的地方,不清楚名字的餐廳。當時我是小職新人一名,默默做事之後,就是默默做事。
去了幾趟舊金山的中國城,慌忙在狹小巷道當中找路,既怕錯過地點,又怕找不到停車位。吃的地方,雖然多的眼花繚亂,胡亂找一家,有個湯麵,嘿嘿,我就算沒丟臉的來過了!
終于,好幾個朋友,又是口沫橫飛的介紹了一個中國城内,在小小的斜坡路上的大樓夾縫間,老先生現炸的臭豆腐店。衆口稱贊的同時,又都露出了一個奇怪的不願意説明清楚的表情:就去吃啦! 不要管別的。
其實我心裏有數。當然又是大汗淋漓的找到個不通風的地下室停好了車,掏出紙張地圖,左看右看,哈!真給我找到了!
老先生面無表情,一旁的,可能是孫女吧。直接用廣東話招呼客人。那是個令人暫時停止呼吸的地方,在樓層的夾縫間。很擠的靠墻座位,屋頂似乎可以通天。潮濕的地板,一旁就放著待洗的碗盤。滿眼盡是破舊,不覺得乾净的感覺油然而生。
可是!好香好香!豆腐味沖鼻而來,一旁毫不在乎的食客,跟我一樣,無視環境,耐心的等待坐定,掏好筷子,隨時等著上來的臭豆腐!
穿著白汗衫的老先生,沒有八十,也至少有七十好幾了。他利落的放下白色的豆腐在油鍋裏面,仔細的看著變色的皮,轉到一點點焦黃,馬上令人驚奇的反面。當他夾起豆腐,晃晃油氣的時候,我的一雙筷子已經放在嘴邊了!
一抹紅辣椒,陪著酸白菜,一盤上桌我眼前,呼呼熱,馬上入口大嚼。心裏滿是爽極了的咆哮!
應該是吃的時間比炸豆腐還快。我抹抹嘴,不想這裏是哪裏,回味比較重要。我知道我還會再來!
後來,又去了好幾回,直到有一次,看到店面被木板封住了…
後來,又去了好幾回,直到有一次,看到店面被木板封住了…
以後,有個經常出差臺灣的大陸同事,每跟我聊起臭豆腐,他聳聳肩,說他雖然也愛吃,可是那臭,還比不上北京胡同裏面的一樣東西,那就是“豆汁”,那“汁”,正統的北京人,讀起來像“遮兒”。
據他的形容,他第一次喝那汁,是從清華畢業,到了北大,同學吆喝一起去。好奇的他,看到那汁還不奇怪,可是味道簡直難聞到極點!在同學又勸又哄的勉强下,他就伸舌頭點了一口,那感覺,馬上想吐。
第二次,他又被哄著喝。據他說,第一次沒吐出來,應該那不是壞的東西,好吧,一大口卯下去。那滋味,沒吐,可是眼睛,嘴巴,舌頭,掙扎了很久。
第三次,他説他是很想,而且是沒有人找他,他自己去了,拿起豆汁來就對著嘴喝。他説好喝極了!
説完,他不客氣的看看我一眼。對著我充滿幻想的眼神說,下次吧,敢不敢?
呃…還好!先吃盤臭豆腐,我可以的!
也許是江浙人的血液在我身體裏面。魚蝦螃蟹,就一直是我最愛。長大之後,又比純江浙人,多了一份愛吃辣。遇到荷包夠,自己也可以決定吃什麽的時候,辣魚辣蝦絕對比其他菜色優先。
年輕的時候,老媽告誡過我,咱們吃魚吃蝦吃螃蟹的時候,吐刺吐殼,非常不雅,如果一貪吃,就顯得很不禮貌。所以,她的意思就是,如果請客給長官,女朋友,就盡量避免吃魚吃蝦吃螃蟹。
當然,現在更文明,魚蝦螃蟹,都有人服務到,連殼刺都不見的乾净的吃。我也聽説有些大牌的哥兒們,吃蝦還不肯自己撥殼,要有人代勞的。
我覺得,用巧手把魚肉從骨頭刺縫間掀開,或是輕快的把蝦肉從蝦殼裏面,完整的挑出。螃蟹鉗裏面的蟹肉,完美整個掏開,是人生在吃之前的最大快感!做到這些,不僅代表食物鮮好,老饕技術夠格,享用美食,心到手到口到,滿意當然不在話下!
老媽的話,雖然記在心裏,總是很難實現。忍著不動口腹之欲的機會,總是多過不顧一切的大快朵頤。
有年夏天,念博士的弟弟從東部來加州過暑假,一起游覽了金門大橋,漁人碼頭之後,就是請還在苦讀的弟弟,好好吃頓飯了。
又是聽説的,在日本城附近,有一家“山王餐廳”。我那時心想,“山王”?舊金山的王?哇,口氣真大!他們很多人都說好,那就給這個敢稱自己是王的一個機會吧!
才進門,就有種失望的感覺。等了一陣,似乎沒有人招待理會我們兄弟倆。我耐住性子,走到櫃檯前,那在記賬的小姐沒好口氣的說她看到我們了,請我回去座位等吧。我開始嘀咕這地方朋友說好,好在哪裏?
水是送上來了,小姐一不小心,打灑了一點在桌上。她掉頭就走,也沒說個對不起。我開始有點毛了,伸手說,喂!這水太多,灑了!她一回頭,把杯口就朝地上一斜,水灑在地板上,順口說:“這樣就不滿了嘛!”
弟弟立刻拉住我的袖子,阻擋我的上前理論。他說:“吃吧,算了算了!”
看著弟弟的臉上表情,我想,好!今天我就吃你個過癮。兩人立馬點了兩隻螃蟹!
道理無他,是跟弟弟吃飯,不是長官,也不是女朋友。管他個吃相難看,何況這裏的服務實在欠佳,我們就是打算報復,吃到大家都難看爲止!
兩盤大螃蟹,不消一刻,馬上熱騰騰的出現在弟弟跟我的眼前!
我們都重重的吸了一口氣,還沒開始用手大夾,我已經知道,朋友説的是對的。
弟弟跟我,不顧一切的,咔咔撥殼,牙齒用力咬了以後,再不管有沒禮貌呸的吐殼,反正,不是這裏地上都可以隨便倒水的嘛?熱的蟹肉,快味至極,香氣從鼻口傳到舌頭末端,在嘴裏細細碎碎的咀嚼,太美味了!
飽餐之後,弟弟跟我,氣完全消了。摸摸肚子,伸出大拇指,這地方真的名不虛傳!我們同時重重的嘆了口氣,畢竟我們是兄弟,那嘆氣不是覺得不好,是好到我們肚子極爲舒服的同時休息呼喊。
許多年之後,網路發達,就再也不用聽説的去吃了。仍然,忍著不動口腹之欲的機會,總是多過不顧一切的大快朵頤。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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