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四, 11月 02, 2017

她是眷村來的女孩

她是眷村來的女孩



    闊別故鄉臺灣多年,精神上仍然有漂泊浮移的感覺。平常日子,總有經過不是刻意安排的時空地點,當刹那發現,巧妙驚喜的事物,或是突然瞥見,一個令人激動的景色,猛地擡頭,忽然覺得自己,潛藏在許許多多不一樣的人群中間。古詩上是這麽説,舉頭,看望天上皎潔的明月,而我低頭,竟是思念遠方故鄉,打鬧的同伴們!

曾經在窮鄉僻野的國際場合,我孤單的舉起國旗,高唱到“一心一德,貫徹始終“,撕破喉音的時候,澎湃的心,我知道,那不孤獨,我也知道,在遙遠的地方,有那些個眷村來的哥兒們,還有,我腦海裏想到的她,在操場,在教室,在餐廳,在路上,在某個時間,在某個地方,出現的她,還有她,她,她都是眷村來的女孩。我知道,她們如果站在我現在的位置,一定會一模一樣的含淚奔放!

默默地,我回想….

當台生在外面被爸爸用鞭子抽的時候,她安靜的坐在房間裏,小心的磨墨,拿毛筆,一筆一畫臨摹柳公權的書法。

國强在訓導處,但是她書包裏藏著國强的香烟,打火機,還有一把扁鑽。

看名字“恆君”,以爲是個男生,沒想到她是個高高的女孩。

她的名字“家華”,並不特別,但是有一個很怪的姓。

她是周遭鄰居第一個穿露背裝的女孩。

從來沒看過她穿裙子加高跟鞋。

沒有人逼她,考試也不考,她幾乎會背所有李清照的詞。

她恨自己不是男兒身,雖然爸爸從來沒説她是賠錢貨,但是爸爸想家喝醉的時候,大哭的說:“爲什麽我生了兩個女兒,都不能拿槍去打共匪?“

絕對不是瓊瑤小説裏面的男主角,楚留香曾經是她夢裏的白馬王子,後來是官校儀隊裏面最高最帥的那個。

雖然很擔心,但是爸爸曾經去過,而且,也在金門當兵的哥哥,她覺得無比光榮。

不是眷村出來的,弟弟嬌滴滴的女朋友愛哭,她覺得一點都不可憐。

泡菜,咖喱,從來就辣不倒她。

女兒數學不好,她覺得因爲女兒的爸爸,老家在江西的小地方。但是女兒漂亮又修長的雙腿,一定是自己的遺傳,因爲她老家山東的女孩一定都漂亮。

覺得機會不可失,不管老公孩子在一旁站著等待,她衝到前面,握完手就上去給馬英九一個擁抱。

女兒喊痛不想學芭蕾,睡不好也要學鋼琴。她不管,她説,我以前眷村家裏買不起也擺不下。

她是有名太妹學校最凶的女教官。

她從來不染髮,不燙髮,現在是教博士班的教授,依舊頭髮半白的清湯挂麵。

在水牛城的春節聯歡會上,她連夜包了兩百個水餃,還滷了牛腱,準備了一大罐酒釀,請所有的留學生吃。

她縫了許許多多女兒根本不想玩的沙包。

她抽屜裏還有卡本特的卡帶。

沒有人敢,但是她拿拖鞋打蟑螂的時候,會一邊打一邊說:“我以前在眷村厨房裏…”

多年前跟爸爸去了一趟老家長沙,她就再也不想去了。

每次她唱鄧麗君的歌,都自以爲很像。

她一定會把再重播的“光陰的故事”看完。

她看不慣女兒打赤脚,更不喜歡她穿短褲加一雙夾脚拖鞋。

她還有爺爺送她的鋼筆,小學時候收集的書簽。

説是很討厭日劇,還是聚精會神的看完了。倒是國共打仗的電影,她一點都不想看。

小學同學會之前,她節食了兩個星期,最後一天去染髮。跟同學見面聊天,還是講三十年前誰喜歡誰的八卦。

同學會的舞池裏,她依然如當年一般,期待同一個男同學帶她跳吉魯巴。

她會自言自語說四川話,也會用台語在菜場討價還價。

她記得吳兆南,魏龍豪說的每個相聲。

不願意跟著孩子說周杰倫很酷,她寧可天天重播費玉清,或是風中的早晨。

平常板著臉,如果要她上臺模仿說方言,比方芳還像。

元旦升旗的早上,她哽咽地唱國歌。

兩顆子彈的那個晚上,她重重的關上房門,說了聲“他媽的”,然後用手巾抹眼淚。

在雪地裏,車停了下來,她跟一旁的孩子說:“Jason,不管你老師同學怎麽説,你一定要記住,我們是中國人!“


1 則留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