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六, 4月 13, 2024

一半

一半

·      其實到了這個年紀,懂了的人生,衹是一半。

·      八卦故事就說了一半,才發現原來已經講過好幾遍了。

·      電視看到一半,就睡著了。

·      猛地一醒,夜才過了一半,怎麽也睡不著了。

·      忽然一想起看了看,哎唷,股票已經跌了一半。

·      有時候做人,好心只需要一半。

·      選舉的結果,心涼了一半!

·      請客吃飯,比大家分擔,來的人多了一半。

·      發起善心捐獻,人就走了一半。

·      湯喝了一半,才看到裡面一個還在浮游的小生命。

·      飯菜已經少吃了一半,體重竟然還是不減反增。

·      驀然回首,人事已經改變了一半。

·      美國的馬和中國的馬,實在錢太多了,他們應該都給我一半。

·      借錢,要不給零,要不全部,如果只給一半,錢跟朋友會一起消失!

·      好快,假期為什麼一轉眼就過去了一半?

·      電影都演完了,原著才看了一半。

·      工作日,咖啡才喝了一半,怎麼又要開會了?

·      抓蟲抓了一半,電腦居然當機了!

·      計劃進度好不容易才做到一半,市場規格就全改了。

·      廁所才上了一半,怎麼手機電池就下去了一半?

·      捷運車門關了一半,忽然發現多年不見的老朋友,剛下車離開。

·      那長腿辣妹,不對,不是年齡,是體重應該祇有我的一半。

·      衹是登山,才走了一半,累了下山了。還好不是划船,划到一半不行了,那才哭不出來。

·      好事雖然多磨,不能只做一半,筷子一隻怎麼吃飯?

·      愛情,心不能只給一半。但是分手,不要只帶走一半。

·      想到以前,有一次,走出考場,才發現試卷背面題目還有一半。

·      為什麼只得五十分?我時間不夠啊,小抄只抄了一半。

·      那時候壞學生的書包,不是比好學生的短一半,就是更長了一半.

·      老天爺啊!你要讓我年輕一半,我保證所有我今生做錯的事,絕對都不會發生了啊!

·      發覺我謊話才說了一半,臉已經紅了大半。


 

星期二, 4月 09, 2024

白頭髮

很久以前,在鏡子裏面看到自己,定睛一瞧,頭上冒出稀疏的幾根白髮,當下自我解嘲地苦澀一笑。從那時之後就漸漸的漫不在意,雖然多了起來,因爲經常的瞥見自己,不覺得頭髮變化很大。直到一天爸爸眼睛一怔,然後憂心注視著我頭上的白頭髮,我才低下頭,默默承認,光陰在我身上,已經染了一層歲月的風霜.


出門在外,結識朋友同事,心底完全明白,老友忽然見到我,眨眨眼之後的假裝若無其事,是他們關心的捂住驚訝,剎那間忍着,心裏告訴他們自己,不要讓我覺得我已經是個難堪的老頭兒了。倒是女生朋友,多半會在輕鬆的話題當中,好意慫恿的說:哎呀,你頭髮去染一下唄,這樣看上去,至少會年輕個十歲,也精神多了!

起初,我唯唯諾諾的點頭答應,反正對他們的好意,自己趕快先找個臺階下了。但是轉身一想,我真的有需要打扮的比實際年齡年輕嗎? 年輕之後就比較帥氣有精神了嗎?...? 難道我沒有年輕過?比現在年輕至少十歲的時候,這些好朋友,怎麽沒聼他們稱贊我年輕又有精神? 偏要等我老了,不自然的修飾自己之後,才會獲得贊美呢?

我不是那麽食古不化的一直硬是不願意把頭髮染黑。而是逐漸發覺,頂著白髮的時候,體會了許許多多好處。第一,先決條件是:絕對不能行動遲緩,身體僵硬,更不能彎腰駝背。說話要清楚有神,眼光明亮。衣着乾淨,沒有隔夜的體味。走路輕盈不拖着腳步,笑容要在眉間齒間。眼睛即使看不清楚,提起眼鏡上下挪移的時候,不要眯着眼,對着字句自言自語,甚至要不得的長噓短嘆。

還有一個說服自己必須調整的心態。誰說白頭髮就代表老?少年白的人比比皆是。難道他們就該爲自己的老成隱沒在人羣之中?何況我的白頭髮還依舊挺立在智慧頭型的表面,呈波浪分布,不乾涸,不污濁。雖然烏黑的頭髮是一種年輕的情,但是灰白絕對不失成長的溫度。

在有教育的人羣中出現,頭髮灰白其實是會得到尊敬的,反而會激起自豪。有禮貌的年輕人會讓位子,服務生會主動端水,甚至問要不要熱的?是聽衆會引起注意,是主講會讓人感覺有穩重的實質經驗。白髮戴眼鏡的年長者,說話溫和持平的態度,是不會招惹挑剔的質問的。聽衆反而會原諒記不清楚的數目年份,比起滔滔不絕的黑髮青壯年,自然少了許多挑戰意味的質詢。

那白頭髮老人在無知的市井裏呢?我發覺,裝傻,聽不到,聽不懂,看不清楚,真的或是假的不會操作,即使面對無理不耐的對待,遭遇的責難,可能的對撞危險,比肌肉結實的少壯漢子,硬着拳頭不讓人的態度,絕對少。頂多碎碎叨叨不耐煩的被快快打發走,那麼趁早離開那樣不友善的環境,也得有自知之明,自求多福,識時務的避開危險。

我知道反駁的話接着來了,白頭髮怎麼能吸引年輕的異性?
我倒有個歪理和正理。歪理是這樣的:你搔搔腦袋想想,這世界上有戀童癖的怪人吧?有喜歡胖的,禿頭的,水桶肚子的,曉得“逐臭之夫”嗎?那白頭髮老人未必沒有人喜歡。到此恕我不再多辯。正理呢?就是真正喜愛一個人的時候,即使知道有缺點也愛到底,何況白頭髮怎麼是缺點?加分還不一定呢!

活到老,夠老,是一種福份。大可不必怨懟如蘇軾所說的:“哀人生之須臾,羨長江之無窮”,因爲你我皆知,生命不可能永遠。今天時代的進步,八十歲還不見老,比起古人,諸葛亮活到53歲,王羲之59李白61,秦始皇才50,唐太宗51。西方莎士比亞52,達爾文則73。今天,我們周遭七十多歲的朋友還印象鮮明的活蹦亂跳,到處旅遊,享受人生,白頭髮何怪之有?快樂適意才是人生要追求的,但強求在外表上贏得虛有的稱許,何止頭頂上白髮需要掩飾而已?

已經覺得白頭髮是一種標記。我祈禱身心都健康,樂觀達觀做人做事。年齡跟財富一樣,都是一堆數字。我完全遺傳父母的基因,我幻想,我希望,我白頭髮再也不長的時候,在天上與父母重聚。那時候,再也沒有白頭髮了,我是個黃毛孩兒,他們永遠是關懷慈愛的爸媽。那活着的我,今天的白頭髮,長吧!


星期五, 2月 02, 2024

下床氣

下床氣




回憶起爸爸的下床氣,心裡還有點膽顫。


他往生的前幾年,只要聽到他在房間床上哼的一聲,或是淺淺的咳嗽,我就覺得準備挨罵了。常常是簡單的他覺得冷熱不對,衣服怎麼沒有放好?這麼早!你吵我起床幹嘛?或是:哎呀,晚了!你怎麼不早點叫我?再不就是:你不是說過要熱稀飯嗎?怎麼今天又是豆漿?我講過幾遍了,你老是忘記!到底是你老,還是我老?


我被他的下床氣嘮叨慣了,經常當作沒聽見。

可是,當他坐下吃完早飯之後,脾氣就完全好了。


其實,爸爸是個非常和氣的人,我一輩子沒遇到過第二個像他一樣那麼好的聽眾。從小到大,放學,出外遊玩,下班,我到家之後,歡喜,煩悶,得意,糟糕,大大小小的事情,他總是笑呵呵的聽我說,有時候跟著我興奮,跟著我低沈。


爸爸眼角露出的關心,我從小就知道他在注意聽。即使是什麼勞作,幾何代數,英文音標,微積分,電磁學,他好像都聽進了,而且懂!


工作之後的鬱悶,遇到的不平,我也經常對他大吐苦水。他不會對我特別的安慰,或是配合我的抱怨拍桌子罵,他總是靜靜的聽我說到沒力氣了,不再重複加強了。於是,爸爸喝口水,順順喉嚨,再繼續等我說後面的故事。直到我累了,我不氣了,我不再亢奮了。他若然無事的彷彿什麼都沒有發生一樣,就緩緩摸上床睡覺去了。


雖然看到他閉上眼睛睡著的安詳。我卻躊躇第二天,爸爸起床之後,會接到他什麼樣的下床氣?


相對的,我媽媽從來就不是個好聽眾。當我一回到家,放下書包,她就好奇的殷殷詢問我一天的經過。她永遠有聽不懂的問題要打斷我正想滔滔不絕的話來發問,甚至連三角函數,電路學,電晶體,那些是什麼,都要問清楚,當她覺得很難懂的時候,就擔心我是不是也不會,怎麼辦?要不要找人補習?


媽媽又會突如其來的停頓,當我說到一半,她指著冰箱說,我今天做了紅豆湯,來,喝一點吧!也會忽然原本正視著我的眼神,迅速的轉頭斜過去看一旁,然後自言自語的說,喔,今天星期四了!我常常被她的問題氣結,不知道怎麼說下去,當時年輕氣盛的我,就乾脆哎呀一聲,脾氣上來,索性停下來,我不說了!我這一努嘴閉嘴,她就不高興了,嘮嘮叨叨開始數落我那麼沒耐性,功課不好,跟朋友交惡,就是這個原因。好事壞事,都變成僵持難收拾的尷尬。媽媽經常難過的立刻站起身,抓起抹布到處在桌上無由的擦拭。我雖漲紅了臉,但是感覺氣氛不對,自己低頭默默離開她的視線。


可是,相反的,我的媽媽,一點都沒有下床氣。

她永遠都是靜悄悄的起床,收拾好被褥,自己梳洗之後,不聲不響的坐在床前。有時候,我忽然一醒,被她一動也不動的坐著感到詫異。媽媽總是小聲的說:“兒啊!還早,再多睡一會兒吧。”,貪睡的我,知道媽媽在床邊,就安心的轉身,埋頭到暖和的被窩裡繼續我的大夢。


再被她輕輕的推醒,餐桌上已經放好了早點。當時雖然心裡覺得很暖,但是還是個會撒嬌的小男孩,噘嘴好像還有什麼不滿,再裝的酷酷的,好像不需要你的關心,背上書包,沒對媽媽說謝謝再見就推門上學了。


我知道她知道我的牛脾氣。她知道我知道她的關心好意。雖然,直到我大學畢業不久,媽媽嚥下最後一口氣之前,我們之間,從來沒有熱情的母子親暱。


我第一次離家,就是入伍服兵役。在受訓的時候,遇到那種一吹起床哨就大聲罵人的長官,我知道那是我老爸一樣的下床氣。即使是南部的大熱天,我也靜靜的忍住煩躁,整理自己的內務。


受訓之後,變成了小排長,有時候半夜起身查衛兵哨,我腦海裡總是環繞當時媽媽靜靜看著自己的樣子。我從不嚴厲的巡查半夜寒風裡,站在崗哨的阿兵哥,他們也是數饅頭的孩子,我常常跟他們猜拳來提起彼此的精神,偶爾聽到阿兵哥說:謝謝排長。我忽然卻驚醒自己以前好像忘記了什麼。


媽媽去世之後的很久很久,在爸爸的晚年,有一天,是個快過年的週末早上,我輕輕的推開爸爸的房門,生怕貪睡的爸爸被我吵醒,他的下床氣又起來了....


令我驚訝的是,他已經醒了,在發呆。


他看到我在偷偷瞧他,先是不高興的說:你怎麼跟你媽媽一樣,不說話?


我正準備接受他的下床氣。他笑起來說話了:“兒啊!我夢到你媽媽了。”


我喘口氣,知道他的下床氣,已經消了。接口說:“她怎麼了?”


爸爸苦笑,上氣不接下氣的說:“我夢到她跟我一樣,下床就罵人了!”


我看著爸爸,愣了一會兒,然後我們父子兩人,相對大笑起來,好久好久!


爸爸唉的一聲,又翻身倒進被窩裡了。


那陣跟爸爸一起的哈哈大笑,現在想來,非常非常苦澀!


又快過年了,爸爸的下床氣,我犯賤,真的好想再聽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