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遇異人

奇遇異人

    人生路上,你也許就遇過他,且讓我慢慢道來…

    第一位,不是什麽怪人,是我的同學.

    雖然那個還稱得上艱苦的年代,我們在學校裏非常用心的為了考好聯考努力.父母望子成龍,關心又呵護自己的孩子讀書,用心自然不免.

    每天早上,大家都會帶著一個鐵盒子的便當上學,裏面裝的是媽媽每天的心血,不能說是豐盛,補足營養,讓孩子肚子飽了可以安心讀書,是最起碼的.

    中午時間到了,輪流的值日生會把在學校厨房蒸熱好的便當抬回來. 大家就在座位上用餐.

    我的這位同學,家境并不算非常差.可是這特別的一天,我悄悄地撇看到他的便當,全部是白米飯,上面舖了一根肥大的香腸!

    同學心情非常愉悅的,快速把白米飯吃的一乾二净.完全沒有咀嚼那香腸,看的有點讓我心急.然後,只見他用手指舉起便當盒裏唯一的一樣東西:大香腸.慢慢的欣賞,嗅聞那烤肉一樣的清香,隨後從上到下,緩緩的塞進嘴裏,像是親吻般的吸吮,輕輕的咬下一小片,閉上眼睛,感覺那肉質的美妙滋味.

他的表情是非常享受,嚼香腸的速度很是緩慢,比起剛才飛快的挖起白米飯,那眼神,那動作是極其愛憐又捨不得的.

    看的我又餓了!

    終於,香腸在我驚奇的眼神中,慢慢不見了.同學閉上眼睛細細回味,滿足又似乎還不夠滿足.那表情,好像多麽希望眼睛睜開,還有一條肥大的香腸出現!

    同學不是什麽怪人,他後來考上建中,臺大,最近風光的從職場退休了.

    那條香腸,還在我回憶中出現.往後,我有機會吃到香腸的時候,我卻總感覺不到那種神奇的滋味.

    我知道我的同學是非常快樂的享受那獨個香腸的滋味.那影像還常常帶著我的微笑浮現出來.

 

    第二位,我完全不認識.那天,回台灣出差忙碌至極.終於找到空檔和哥哥一起去當時有名氣的”京兆尹”吃飯.

    雖是中飯,已經是下午接近三點.不是平常大家用餐時間.餐廳裏,寥寥數位食客.我與哥哥已經飢腸轆轆,迅速點了好吃的麵點,不一會兒功夫,就全部一掃乾净.

    就在我大口吃麵的當時,鄰座來了一位衣冠整齊的長者坐下.他手捲著一些書籍,輕輕的放下之後,拿出口袋裏的鋼筆,開始做眉批筆記.那入神的態度,頗讓我刮目相看.

    既是餐廳,不見侍者趨前招呼他點什麽吃的.但是沒多久,一碗熱騰騰的麵就端到他的桌前.這時候我才體會到,長者一定是餐廳的常客.無需特別招呼,就知道他要吃什麽.

    我從側端詳他的衣著,素白色的襯衫繫著米黃色的領帶,瘦且單薄的胸前插著幾支筆,有點像守舊的教授學者,但是不能完全確定判斷.

    他吃麵的同時,還不時的看著書本,有時更放下筷子,抓起筆,記筆記.那出神地認真表情,著實讓我心生羡慕.

    我和我哥哥兩人閑話家常,也趁著空閑,好好伸腿休息.

    長者似是吃完,他輕輕放下筷子,出神的看了看窗外.閉上眼睛,忽然緩緩哼起歌來了!那曲子我從沒聽過,調子不是流行歌曲,歌詞也聼不清楚含義.我與哥哥面面相覷,餐廳裏忽然變化的氣氛,有點讓人驚訝.我立刻四面張望,完全不見侍者露出跟我一樣的意外.待我鎮定之後,對哥哥努努嘴,哥哥小聲說,那應該是平劇裏的一段.我絲毫沒有感覺,但覺得哥哥説的是.

    曲罷,長者打了個飽嗝.他捂著嘴,繼續認真看他的書.不見離去的意願.侍者小心的收了他的餐具,沒有出示賬單,似乎就讓他獨自在那空間享受吃飽之後的閲讀時光.

    我和哥哥付了錢離開了餐廳.

    長者的形影常常在我回憶中靜靜的出現.我會讀書筆記,有時吃飯的時候也讀書.但是我知道我不如他的入神,更別說興致來了,就在公共場合,不顧周圍的眼光,哼個一曲.

    我還沒到長者的年紀,但是這個經歷,讓我知道一個人的快樂,不需要別人在意.

 

    第三位,是我的一位舊同事.

    他是道地的美國白人.和我一樣是工程師.這麽形容,似乎暗示他是個白人至上的老美.但他到底是不是?我不知道!

    我覺得他的平常行爲,是歧視所有人種的人.他極少開口説話,見人,任何人,都不打招呼.就是像早安,你好嗎,之類的問候語,你絕對聽不到從他口裏説出來!

    他的不在乎,和近乎高高在上的表情,當然引人厭惡.但是因爲他是工程師,設計綫路是他的工作.交付給他的結果,幾乎完全不出錯,也就是說,在工作場合裏,你不喜歡他,但是就成果上而言,他絕不犯錯,即使一語不發,到了交差的時候,他永遠有正確的結果,誰想因爲不喜歡他而挑剔他,卻絲毫找不出毛病.

    而我的工作,必須跟他接觸,知道他的結果存放位置,因爲幾乎不交談,我就純粹用郵件溝通.

    但是有一天,我被同事催交結果急了.郵件始終不見他的回應,我只好硬著頭皮,走到他的辦公室去問個清楚.

    不出所料,走進了之後,不見他的人影.我站在門口殷切的等.擡頭一看,他的辦公室書架上有個木製的帆船,像牛津字典般大小.我非常欣賞那個造型,正用手挪了挪船身. 後面傳來了一個非常不客氣的聲音:”停!你不要動我的東西!”

    我知道是他,我不好意思地低聲道歉,連忙説這是個很奇特的擺設,我非常想觀賞船的各種角度.當下我問他,是從哪裏買到的?

    他看也不看我,非常不客氣的回答:不是買的,是我自己做的!

    我既犯了私自動他東西的錯,又問了個笨問題.我當下請他看我的郵件,希望盡快回答我.隨即我就有點急急忙忙,悻悻的離開了.

    當我回到自己的辦公室,低頭做事的時候,忽然有人敲門,喔,是那個怪異的同事.他居然對我說話了!很簡明的告訴我想要知道的事情.他說因爲簡單,就用說的,不回我郵件了.

    我一擡頭,發覺他正在看我書架上的書法,心一橫,我立刻還以顔色,說那不是我買的,是我寫的!

    同事睜大了眼睛,點點頭,轉身不發一語離開了.

    我心頭有種勝利的喜滋滋.

    但之後不知怎的,他開始跟我説話了!而且話越説越多.

    有一天,他邀請我去他家裏看他做的木船.我欣然答應了.

    他住在山裏,一人獨居.很大的外圍,但是房舍很小.他正在建造一艘全是木頭的獨木舟.他驕傲的跟我說,這個船,沒有一根釘子!

    同事娓娓的敘説,他怎麽到山上選樹木,鋸下來,刨成他需要的大小,一直從小小的藍圖做到完整的船隻.然後他把船載到海邊,獨自划行一陣子,享受完全是自然界的感覺.

    他説,他完全學習中國人的造船術,就是不用一根釘子,完全鉚接木頭成為一艘船.我不怎麽懂.但是我覺察到他看到我的書法,對我有了不同的認識.

    我又問了一個笨問題.

    我說,那你怎麽整個家裏,看去只有現在這一艘船?其他的都賣掉了嗎?

    他笑笑不回答,帶我走到後院.

    那兒有個很大的室外壁爐,他説:除非有朋友跟他要,他就送.不然,做了一半他不滿意的,或是做完他不再玩了的,他就把船用斧頭劈了,燒了,再做下一個!

    我離開那公司已經很久了.跟這位同事也自然失去了聯絡.

    回憶他說的話.不難懂的是每個人有不同的興趣.那同事的興趣就是造船,在所不惜的做到他覺得滿意爲止,有一點不好,有一點瑕疵,他毫不保留,劈了,燒!做完成了,過癮之後,也燒!然後他繼續再設計,再做下一艘!

    同事的異於常人,不同任何人來往.因爲他知道自己的怪異.他自得其樂,覺得不需要別人的關注.

    我沒有再遇到他,也沒有再遇到一樣個性的人了.

    人間奇異的事情,你我皆知,如繁星般多.今晚我隨興記錄下三個.我會反復回憶,感覺人的生命旅程,經過種種,真是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