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三, 9月 09, 2020

秋天的後窗外

 


秋天的後窗外

 

    忽然來的一陣涼意,我醒了。

    似乎有個柔柔的聲音在腦海徘徊:“階下蟲聲,窗前竹籟,一瓶老酒,幾莖鹹菜,任月影把花影揉碎,任,夜風,在樹梢徘徊……”

    昨夜模糊的夢裏,黃昏的夕陽下,白衣黑裙的她,快樂地在新生南路的柏油路上,踩著單車,毫不害怕的往前踏。

    我現在,回想著她開懷含笑的嘴角,稚氣圓弧的下巴殼兒,也微微的笑了。

    那正是我們一起享受時光的秋天,工業專科學校的夕陽,斜射在那“落霞道”旁邊的水田。如果她是孤鶩,那好一幅“落霞與孤鶩齊飛“的美景!

    忽然,我看到她手上環著一個似乎熟悉的東西

    心裏一震,那那是若素的手鐲!

    猛地搖頭,我醒了!

    躺在藤椅上,我用脚底板,推開地上一堆殘破的花生殼,身體往書桌底下一摸呵!有!我看看是米酒,好唄有剩個幾口的樣子,可以潤潤嗓子。

    漱了漱口齒,我不想,我不想想。我懒很懶就這樣吧,牙不刷了!

    放下空酒瓶,任它哐啷倒在地上。 

    一陣喉乾,嗯哼兩下,咳不出來。

    “算了,這次不戒了!”

    我從藤椅上坐了起來,左手推一下額前的頭髮,右手在窗緣的軌道底,被我摸到了一個火柴盒。

    “哼!”,自言自語,我忿忿的說:”反正我這次真要是戒烟成功了,也沒有人會相信的!“

    踩在藤椅上,探到衣櫃子裏面的風衣口袋,摸到一張便條紙我努力想,那不對,應該在另外一個口袋對!是開過的,摸到,拿到了!我一骨碌踉蹌跳下來。看自己起了毛球的襪子,嘿嘿嘿覺得好笑,還好沒滑倒!

    迅速跳出一根香烟,擦亮火柴,呼吸興奮了起來,抖熄了短了半截的小棍子,擱在那舊的便條紙上,吐一口霧絲,我的喉嚨雖然更乾,可是氣息更順了。

    站起身,伸個懶腰,窗戶玻璃的反光,明顯看到自己斑駁的白髮,仔細看,卻模糊,嘴角的鬍子渣倒是挺清楚的。撇到一旁的日曆上寫著“九月九日“。

    嘟噥一算,唉!五年了!

    遠處嗚的一聲,南下的火車開進縣裏的車站那現在快要下午兩點了!

    五年前的八月我想想,那頂黑色帽子,就像戴了遮羞的低頭走下火車。我踢開地上的石子,把人們對我的羞侮辱駡一脚踢囘臺北去。

    唉,我嘆口煙,灰霧散到秋天的後窗外。

    小羅殷勤的接納我,給我他穿不下的衣服,還先墊我一個月的房租。

    我哪?唉,現在還欠著我,我總有一天,會好好還他!

    一陣鼻酸,我居然忍不住又咳,又落下淚來!

    用手抹掉滴下的眼淚,吸了吸鼻子。

    噹!下課了!外面孩子開始嘻嘻哈哈的打球,灰塵揚的升旗台都看不清楚了。

    中央正心整容的紅字校訓,還很清楚的立著仿佛又聽到一群白衣黑裙的女孩子,格格的笑聲,看到我,立刻拿古文觀止掩住嘴。

    吐口煙,腦海吟著:恨君不似江樓月,南北東西,南北東西,只有相隨無別離!“下一句?…“恨君恰似江樓月,暫滿還虧,暫滿還虧,待得團圓是幾時!

    唉,老了,記憶不行了!

    忽然覺得發現了什麽,用手彈開火柴棍,便條紙上,清秀的字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

    我忍不住,左手掩著臉啜泣!

    下輩子吧!今生有願不能償,來世相逢又何妨?

    我大聲嘶吼:“錯!我哪有錯?”

    秋風透過捲簾吹過我的頭髮,但我似乎嗅到她的髮香,緩緩從懷裏上升。我依然感覺,她的深愛撫慰我的愧疚,她的濃情融化我的倦意。我停住眼淚,希望這秋風,帶到她的心底,再穿過時空,回到我的懷裏。

    門口似乎站著一個人,小聲的敲門,開口膽怯小聲的說說什麽“老師校長”,我實在聼不清楚   

    我不耐煩了。按捺住“他媽的”三個字,大吼:“誰?你不會說大聲一點啊!“

    那孩子清了清嗓門,用力敲門,然後大聲說:“康南老師,請你五點到校長室!“

    好,我知道了!“

    看看墻上的鐘,我該去初一丙班的作文課了。

    唉,這些孩子!比臺北的差,真差!小羅怎麽有那種耐心教?我沒有!越來越沒有!

    忽然,又是噹一陣驚訝的鈴響,不知道我是被鈴聲吵醒,還是孩子的笑聲。好吧,他們一鞠躬,嘻嘻哈哈下課放學了。

    我?該校長室,還是回去自己宿舍?

    揣著一堆作文簿,走著,今天,好像有股奇怪的吸力在等我。  

    唉,先吸口煙吧!

    我伸手摸不到剛才那包剩下的,不是不是,怎麽還有紙片在我口袋呵,老了我!怎麽火柴找不到了? 

    有了有了!小心,小心,別把作文簿燒着了!

    嘩!這下好了,煙抽着了,本子散了一地!

    再忍住“他媽的“三個字,不能讓孩子們聽到了!

    看吧?不駡還好,這下煙也掉地上了,我怎麽搞得

    沒人看到吧?好!撿起來,吸一口! 

    慢慢來,我腰也不行了哪!

    咦?那是誰?

    我看到一個似曾相識的身影,掩著嘴看我收拾地上的冊子。 

    她不是學校老師吧?又是旗袍又是高跟鞋的!

    不可能! 

    都放學了,孩子竟是圍著她看。 

    不可能! 

    是嗎?我慢慢走過去。

    經過她的時候,她把手緩緩從口裏放下,她,她,那麽害怕的看我做什麽?

    我一轉身,她好像很難過,快步離開了!

    看看天,啊!我該去校長室了!

    忽然一陣天旋地轉! 

    我似乎呼吸到那髮香,那深情的眼神,跟著時光飄過我的身體四周。 

    我忍不住了,試探的念,大聲開口念:“你濃我濃,忒煞情多,情多處,熱如火!“ 

    又是一陣秋風吹來!

    深呼吸,我確定! 

    我回頭,大聲叫她的名字:“小容,容容!江雁容!“

    在車站前面,她停下來,她回頭了!

沒有留言:

張貼留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