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0

280

   那天，在舊金山機場裏，在沉默中，我站起身，拍拍哥哥的肩膀。以往，我很少這麽拍他，當時其實，我根本就是，想再摸摸他身上，那件爸爸穿過的夾克。我說：“哥，出關回去吧，明年我再囘臺北看你！”，説完，哥哥拉起行李，拿出護照，默默地點點頭，然後我看著他靜靜的在人群中走入檢查站，一直到看不到他的身影…

送走哥哥，我發動車子離開機場，離開101，轉了彎，心想圖個孤單之後的寧靜，再往南開上了280，朝聖荷西方向疾駛。

夜已經深了，依稀還看的到明亮星月照醒的雲朵，推離Milbrea的燈火，上坡路上的Daly City,還有商店招牌閃著光，Hillsboro 倒退的濃鬱道樹，一股水氣浮起，我快速衝過，躲在右手邊，遠遠濃霧佈滿山頂後面的Half Moon Bay，在爬坡之後下坡的平坦路中，我一擡頭，Stanford 山上，站著的圓盤衛星接收器，我揉揉眼，潤濕的模糊中，那…那樣子，好像…好像，爸爸眼睛閉著在微笑…

280，這條南到聖荷西，北到舊金山的高速公路，我開車來回走過，不知道多少次了。省略了I280的I,因爲，我不喜歡“哀”著開這條路。但是如果，車子的四個輪胎有記憶，就讓他們轉動出我的回憶吧！

****************************************

   哎！腦海浮出了一個緊張的早晨，第一天到新公司上班！到底是踩油門的鞋子太大，還是今天往聖荷西的280的馬路不平？怎麽覺得輪胎一直有點跳動？車廂裏面的大紙箱，有一個衣挂，兩三個咖啡杯，昨天整理好的筆記本，十幾枝用過的筆，一個訂書機，自己與別人的舊名片…奇怪！收拾東西時候的忐忑，怎麽現在還有？

   雖然是前往一個新的地點，可是簌簌的回憶，卻是昨天之前的很久之前，那些日子，夜闌人靜，獨自在辦公室裏，脫了襪子，在地毯上來回踱步的思考。有時候，靠墻壁飲水機瓶子裏的水，忽然起的泡沫聲音，都讓我嚇一跳。

   不記得多少個星期天晚上，或是星期一早上，我滿意的搓搓手，舉起電話撥給新竹的臺積電，我們的結果檔案，終于送去了！

   好像那時候積聚的驕傲，現在忽然變成片段的靜止圖片，在眼前，一張張定格了…我看看越來越多，接近聖荷西的高樓在眼前出現。哇！緊張緊張，我再轉個彎，就是昨天期盼的明天！來吧！哈哈！

   ****************************************

   呵！是個非常早的早晨。空氣吸起來很重。

   我非常不情願的拉了拉黑色的西裝上衣，重重的嘆口氣！

   上了280。再重重一拍方向盤！

   我生氣，用力扯鬆開了領帶。

   忍不住，我自言自語。

   “寶哥！你他媽的什麽東西？”

   輕咳了一下，我潤潤嗓子，但還要罵。

   “幹！你就這樣走了啊？你他媽的A片還沒看夠，不是嗎？你博士讀假的啊？運動要熱身你不知道嚒？猛喝什麽冰水？逞什麽強嗎你？”

   “我告訴你，寶哥！你幹的太絕，就這樣不理大家了？連老婆女兒都不要了啊？不乾不脆！靠！你不找我打屁？我才不稀罕！去你媽個頭！”

   “哈哈！今天！就是今天。我要把嫂子一把摟住不放！你怎麽樣？不爽？反正你遠遠的，看不到！哈！連你女兒我都要抱！哈哈！“

   “你…你怎麽？怎麽…就走了呢？“

   我用手指輕輕捂住鼻口。

   我發覺自己吼的太大聲，有點啞了。

   出了280的交流道，我在路邊停下來，把西裝拉好，領帶弄緊。吸了吸鼻涕，輕輕說：“寶哥，你一路好走！我不閙你了！你慢慢等，等我來看你，到時候，我一定每把都自摸，胡的讓你脫光褲子！“

   ****************************************

   哈！這一天，好天啊！我下班了！

   真是好天啊！我開上了擁擠的280。我對自己說：沒關係，慢慢來，安全最要緊啦。

   天空的橘，歡迎我回家！真是太好了！

   我喜滋滋的看著放在旁邊的背包，裏面…裏面有我拿到的分紅獎金啊！老闆還唬弄我，說要我小心，信封裏面的東西不會咬人，但是你會嚇一跳！去他的LP，但是還是謝謝他，給我這個新人，沒到公司多久，就發這個獎金！

   不容易啊，我值得的！這兩千多塊，我的努力絕對是值得的！

   我開懷的大笑了！反正在高速公路280上，大家都塞，誰理我啊？

   是2781吧？哇！我可以買平板電腦，也可以買單眼相機了！

   我再側身看了一下我的背包，很安心的轉過頭來，注意前面的車子。

   忽然，一個念頭閃過腦際…

啊！不對！我幾乎刹車了！

   我有點忘了…哎呀!是2187？還是2781？

   差…差多少？在車上，我怎麽心算不出來了？

   怎…怎麽辦？

   心一橫，我立刻打右轉燈，小心，慢慢的，但是一身汗，在塞車的隊伍中，盡量移動到最靠右的幹道…

   咻！到了最右綫！我趕緊再看出口，Winchester? 哎呀，不管了，雖然離家還遠，但我要找地方趕快停車！

   出了交流道，隨便就在路邊停了下來，我索性按了左右都閃的緊急燈。

   緊張的抽開背包裏面的信封，我緊張，我真緊張！

   哈哈哈哈！

2781！

****************************************

嗯！我會的，我會一路小心的！

也是一大早，我小心的推開車門走下車。再回頭看一眼我停好了沒有。看到車子的亮，我高興的掩住笑容。

“欸？你今天怎麽這麽早來？“，爸爸看到我，驚訝的點頭。

一樣的問話：“你喫過了沒有？“

“喫飽了!”，我幾乎是笑著的回答。

“那我自己吃了！”，爸爸不顧我的，自己喝他煮的稀飯。

“沒關係，你慢慢來”，我這麽說，其實，我急！

爸爸輕輕咳了一下，潤潤喉嚨，瞅著我說：“什麽事情啊？”

我忍著笑，不説話。

爸爸慢吞吞的把空碗放進水槽。我忍不住了，快口說：“爸，先別洗了。我帶你去個地方。”

“啊？去哪裏啊？”

“跟我走嘛！”

他勉强，很不願意的穿上外套。我隨手把我懷裏的帽子給他戴上！

“還要戴帽子？你新買的啊？”

“怕你冷到！”，我依舊喜滋滋的說。

“好吧好吧，我們走！“

一推開門，爸爸眼睛睜大了，高興的說：“哎呦，你買新車了啊？”

我不説話，趕緊扶他上車。

我問他:”坐好了沒？“

“好咯！”

爸爸好奇的看看我的車子四周，凑過來説：“這車子貴不貴？”

我點點頭：“很貴！”

他高興的笑了！我也笑了！

他揉揉眼睛，感慨的說:”哎呀，你媽媽要是能坐這個車，多好？“

從容地，我從口袋裏，抽出媽媽的照片。

“爸爸，我帶她來了！“

爸爸高興的看著照片，一直點頭。

“我們去哪裏啊？“

我沒看他，但看著上280的路，大聲説：“爸！我們給媽媽上香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