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六, 4月 21, 2018

小説 我有 (全文)


我有    陳馭虹 2018年四月廿一日 于舊金山

(所有人物名稱,均屬虛構,特此説明)




我有 (1

我低下頭,沉默的看著報紙上斗大的標題:
“亞裔男子浮屍奧克蘭港灣,姓名身份不詳…”
回憶Doug一點一滴,舉止模樣,嘆口氣,我撥起了報上的詢問電話….


    回溯到一年半以前的某一天下午,在加州矽谷,我們這個小小的,初創公司的會議室裏
    握過手,我先開口:“Jerry Chang是我的名字, 慢慢介紹你自己,放輕鬆!”
看著眼前這位柏克萊的高材生,我帶著欣賞的心情,傾聽,凝視,跟著他介紹自己的節拍,有時點頭,有時皺眉頭。我試探他看到我,同意或不同意的表情,轉折當中語氣的變化。雖然他的口氣,沒有特別吸引人的地方,但是他的履歷表,電機系全A的成績,讓我強作鎮定,努力的裝作不以為然。
看著履歷上的敍述:“Doug Fan - fluent in Mandarin and Cantonese.” 心頭已經欣喜,哇!可以有人幫忙點叉燒,蝦餃,糯米雞按住期待,我弩弩嘴,勉強顯露一些不太滿意的表情。
這位明亮的年輕人,仍然未脫稚氣的自信,充份顯露在眼角。他,Doug Fan,完全迎合我送出去的視線交集,絲毫不閃躲我刻意對他的輕佻問語,回答我的問題,也是充滿信心的看著我。有幾瞬間,反而我不經意的避開他的視線,突然心頭的一陣不妙,又趕快回眸一怔。Doug露出淺淺的笑容,點頭示意,他對我肢體語言的體會。
他的一頭黑髮,顯得皮膚極白!不見一點汗毛,鬍渣。低頭寫字,看出他的纖秀。坦白說,他的斯文,幾乎可以用形容美女的字眼來說。惟一不像女孩子的地方,是他不帶血色的雙唇,當然短短的鬢角,一眼看去,還不至於誤認,以爲他是個女孩子。
“呃,Doug,你為甚麼?為甚”,清清喉嚨,我說。
“你是說,我為甚麼要到你們這個小公司?”
我略帶驕傲的點點頭。
“我喜歡忙!”,他毫不考慮的回答。
這實在是打中心底的答案!100分!
我已經迫不及待,想要告訴老闆Wendy,他居然不等我問哪!
門口有個腳步聲,”對不起,Jerry, 打擾一下,你們的咖啡。”Emily 推門進來了。
“咖啡?咦?我不是說喔,好,Emily, 謝謝!”
滿心狐疑,我看著公司的秘書 Emily.
Emily 嗯了一聲, 轉頭,小心地先把咖啡遞給Doug
Doug把椅子一推,站起來,用雙手小心的接過杯子。
“我拿好了,謝謝!”Doug 輕輕的說。
看上去,Doug 起碼比Emily高一個頭。於是,我決定,還是坐著。
Emily 低著頭:“不客氣。”非常輕的說。
我的一杯,Emily 剛放好,便轉頭對著Doug 說: “還有需要甚麼嗎?”
Emily 抿著嘴,期待的看著 Doug,頭抬起來的同時,撥了一下她耳際的長髮。
“喔,不需要了,妳自己不喝一杯?”
Emily 似乎變得語塞,肩膀墊了一下:“沒,沒有哇”說罷轉身便走,又撥了一下頭髮。
Doug 坐下的同時,我看著回身關門的Emily,對她眨了眨眼,她馬上很快的搖搖頭,丟回一個哼的表情。
“小公司的咖啡這麼棒!”Doug 微吸一口,欣喜的說。
喔,Emily很會選!”。我笑笑看著他。
“你們公司一定很有人情味!”
欣喜幾乎撲出,我心裡已經快告訴他:”Welcome to our party!
慢慢的,我們繼續進入面談。
“談談你對電腦的瞭解。”我再套些問題。
Windows 還是 Unix?”
“呃,Unix。”
Solaris Unix 還是 Linux?
“隨便!”我聳聳肩。
“我resume上有寫,software program perl, python, c-shell, awk, sed等等, 另外我平常自己有玩一些gui的東西,我幫我家經營的餐廳設了一個網站。Hardware 方面,小時候裝過486,現在多半用laptop,老覺得USB不夠多。”
我打斷他:“script?”
“你想問哪一方面?”
我斜眼看看他:“我現在就考你一個?”
“請講!”Doug馬上翻開了他的Laptop,用手指一敲,一個視窗馬上出現,我湊近一看,是一個Linux xterm.
“請你寫一個script, 隨便哪一種,我只要求結果。”
“好,I am ready!”
“把一個測試的pass fail,的任何一種結果,在電腦中待命,一有結果,就傳到另外一個script去分析,如果fail,再改變測試的步驟,重新開始,待命。如果 pass,把結果壓縮,存到不同的目錄,再email給你自己。”
我慢條斯理的講完,喝一口咖啡,看著他低頭快速度的打字,我轉頭,看自己的電子郵件。才一會兒工夫,我的box 已經多了16個,我點開 Wendy來的, 正準備打字回她,Doug, 不疾不徐的把laptop遞給我。
“請你看一下這四個,Cperlcron,還有mailx。”
我暗暗驚喜,抬抬眼鏡,潤潤喉嚨,心想:“哈,好傢伙,David, 你完蛋了!”
    再閒談了一陣之後,時間差不多了。
“我們會儘快跟你聯絡。”
“在我沒等到你們消息之前,我不會有其他動作。”Doug 跟我握手道別。
Doug 走出門,Emily終於抬頭看我一眼:“怎麼樣?”
我故意逗她:“妳問咖啡嚒?我覺得太苦!”
“不是!我是說你interview的那個人!”
他啊?他覺得咖啡太少!
Emily白我一眼。

我有 (2
電話來了!
Jerry,誰說你可以僱人的?” 盛氣逼人的女老闆Wendy在電話裡怒聲責問。
“妳說過,我可以找幫手啊!”,我辯解。
“你怎麼那麼豬頭?你可以找公司裡其他的人當幫手,我沒有要你去外面找, Never!
“誰會幫我?每個人都那麼忙?”
她惱火了:“忙?誰最忙?你們誰真的幫我?要幫你做事,難嗎?Chris, David, Jimmy, KC 通通都可以!他們到底在幹甚麼?我一到台灣,他們是不是就躺著幹?你叫Emily過來!”
“到底可不可以?”,我大聲的問。
“我不管他是柏克萊,還是萊克柏的,我不會簽Offer Letter! 不簽就是不簽!你自己看著辦,想辦法 reject他!”
忍著不説話,我咬著牙,把電話轉接給Emily
事情變得棘手,看著案頭堆疊的一堆文件,上星期五才收乾淨,現在星期二早上,桌子已經連放咖啡杯的地方都沒有。一旁Nicole的照片,已經積了層灰,旁邊檔案夾的一角,剛好把我戴著墨鏡的臉遮著。把筆往桌上一扔,看著它滾到鍵盤旁停了下來,抓起滑鼠,我點選了Doug的電子郵件地址,開始不情願的敲打:“Dear Doug:
Emily 頭往我門口一探:“喂!Jerry!老闆在二線”我停了下來。
看了看電話主機上,正在閃的燈。沒有理會。
我靜靜的看著Emily:“她罵妳甚麼?
一臉委曲的Emily,紅著眼說:“她問我Doug是不是我們教會的人,她叫我要小心,不可以跟你們這些工程師走太近。Jerry!你憑良心說,我哪有影響你們做事?“Emily低著頭,右手指抓著左手指,邊搖邊說。
“別氣,那…Wendy說我甚麼了?”我試圖把焦點往我自己移。
“她問我,你是不是趁她不在的時候,指揮其他的工程師?”
先是一怔,然後我微微笑了一笑。
我有了主意!
用滑鼠在電子郵件下面,按下“取消”,我拿起話筒。
“Wendy,不好意思讓妳等。我剛剛在跟Chris討論要怎麼填記憶體。”,我對著走出門的Emily 眨眨眼。
“沒關係,我也在電話上。不過我要傳話給你,投資人跟客戶都警告我,五月一定要看到IC,七月才會趕得上展覽,聖誕節前,東西才會有機會賣。我也才跟竹積電打了包票,你們要是下兩個禮拜tapeout不了,從我開始全部打包回家。”
“是的,清楚!我聽到了,老闆。Chris那邊已經完全好了,我會把全部綫路都佈局好,妳一回來,就應該可以看到所有結果。”我壓低了語調,很恭敬的說。
“欸!你們拖什麽拖?還要等我回來,才有結果?早就應該好了,開始做下一個IC!你們到底在混甚麼?”,我似乎聼到她在房間嘶喊的回音。
我耐住性子,慢慢說:“下一個IC,衹要我們現在這個做好了,可以馬上用的區塊很多,接著馬上做,應該會非常快!”,我找到地方緩頰。
“嗯,應該是!哼!算你有一點概念。”Wendy口氣終於好了些。
    起身喘口氣。
我舉起了咖啡杯,走出門。發現Emily還在門口。
那,那…JerryOffer Letter 怎麼辦?”
我笑笑,皺著眉頭對她說:”兩半!”
“你敢逗我,我就告訴Nicole!Emily嬌嗔的說。
“好!Emily妳一定要幫我,我才幫妳!”
“一言為定!我絕對不會告訴Nicole,但是你要請我吃飯!”
“呸呸呸,誰要跟妳走近?”,忽然靈機一動,我說:“來來來,妳幫我查一個東西。
星期五到了,下午,老闆Wendy就要從亞洲搭飛機回來。
我進入公司上班,十點半,公司裏幾乎還沒有人來上班。
Emily急著說:“你們到底做完了沒有?”
“別急!昨晚,我們每個人都拼到至少三點。我走的時候,Chris說他還要做一會兒,他會鎖門。”
KC 進來了。
KC!來幫我,五分鐘就好!你來幫我把會議室椅子全部拉開。然後把這個線路圖,用不同的色筆,畫在墻壁的白板上!亂一點沒關係。”
David 也到了。
“Emily,妳把老闆車子鑰匙交給David!”
David 一臉詫異:“幹嘛?”
David,你現在把老闆Wendy的車開去洗乾淨,回來的時候加滿油。再買兩箱韓國泡麵帶回來。”
我對他揮揮手:“所有的收據都交給我,我幫你報帳!不要多問。”
我轉頭對Emily說:“小姐,中午,我可不可以跟妳共進午餐?”
“泡麵對不對?”, Emily知道我的意思,眨眨眼。
“對,公司裏的人,每人兩包!”
忽然想到:“David,等一下!”我攔下他。
“你跟Chris說,三點20分,開會討論下一個IC的進度。你記得叫他三點零五,一定要準時,打電話到我手機!”
“打你手機?你煩不煩哪?”David 不耐的說。
“好,Emily我們喝個Starbucks可不可以?”
她嬌嗔道:“你真敢打老娘的主意?”
我想了想,“嗯,算了!要甜的!Jamba Juice好了, Caribbean passion! 大杯,一杯!如果買好了,我不在辦公室的話,請幫我冰起來!”
Emily 先是一個踱腳,然後吐一吐舌頭:“你好壞喔你!”
下午,按照計劃,在開車接了女老闆Wendy下飛機之後,從機場開囘公司的路上,感覺時間到了,看看手錶,三點五分,果然,我手機響了。
Chris,我剛接了老闆下飛機,在高速公路上。有甚麼事嗎?你說大聲一點!”
“會議三點半就要開了,你不在場,我們要討論甚麼?”
“下一個IC啊?你是加班加糊塗啦?你們繼續談,我到公司再加入。喔!老闆Wendy 要跟你說話!你等一下!”
我把手機交給坐在後座的Wendy
立刻,我忍住一陣呱躁!
車開進了公司門口,Wendy先走下車。她拿著公事包,我目不轉睛的左右看,讓她慢慢的走在我前面。
也是按照計劃,看到Doug來了,坐在門口。
她瞧了瞧穿西裝,坐著的Doug。不講話,也沒有理會他。我對Doug點點頭,示意叫他坐著。
Wendy不發一語,左右打量,頭抬著往會議室白板看去,那上面,果然有畫好的綫路圖,桌旁的椅子是淩亂的。她低下頭,又往Chris辦公室垃圾筒看去,筷子插著的泡麵空盒。她輕咳了一聲。對在Chris辦公室裡的兩三人招招手,用幾乎沒有聲音的口語,說:“我回來了”。
她一轉頭,對我說:“門口的sales要幹甚麼?”
Sales? 喔,他不是,他就是我說的Doug!”
“他來幹甚麼?”
“他拿到了一個職位的缺,想問我們這裡還有沒有可能用他。我要不要叫他現在就走?”
Wendy露出不耐,隨口說:“不要,你叫他十分鐘以後進來。”
“好的,我跟大家去開會了!”,我低頭離開。

    半小時之後。
手上拿著Jamba Juice Emily對我笑笑
Doug 必恭必敬的走出了 Wendy 辦公室。
Jerry! 你過來一下!”Wendy 對我招招手。
“有甚麼事嗎?”
“我跟Doug 談過了,你叫他下禮拜就來上班。”
一陣欣喜,我覺得,太好了,我要馬上告訴Emily,這個她一定非常期待的好消息!

我有 (3
哼!
坐在Wendy前面,我憤怒的把檔案夾放在桌上。
“你有甚麼問題?”Wendy不以為意的瞅著我。
Wendy, 妳不可以給他這種薪水!他又不是沒綠卡,他是在美國出生長大,完全可以合法工作的公民!”
“我不管他是公民還是難民。錢是公司的!我要替公司,董事負責。Jerry,你要雇他,用你的錢!”
“這種薪水,他不會來的!”
“不來拉倒!”,Wendy露出不屑,“這種不景氣的時候,一卡車沒有工作的人都要來拜託我。他不要這份薪水,請他另謀高就!”Wendy 斬釘截鐵的說。
我看著Wendy,失望的搖搖頭。
Emily 匆忙地敲門,帶著喘,小聲的說:”喂,Doug來了,在門口
我跟Wendy互相看了一眼。Doug?不請自到,這時候,他怎麼來了?
Doug 一身寬鬆的便服,斯文的坐了下來。
   他背對著我,看著Wendy,雙手手指交叉,低低說:”我來跟你們道歉
跟我一樣好奇,Wendy 問:“你怎麼了?”
“我家裡出了點事,我可能晚兩天才能來上班
心上石頭忽然放下,我看看Wendy,她幾乎跟我同時喘了口氣。
Doug有條不紊的訴說他在聖李安卓家裡開的餐廳,人手不夠,父母年紀大了,因為Doug出外工作,必需增加人手,而新的人剛來,還不適應,所以還需要他幫忙幾天。
看到Wendy露出放心的笑容。我靈機一動,馬上接著問:“你告訴你柏克萊的教授,已經找到工作了嗎?”我想再求證一次。
“喔,我的老師其實希望,我再幫他把專題做多一點,我已經告訴他,我馬上就要上班了,應該是沒有空。”
“哪一方面的專題?”Wendy接著問。
“影像壓縮”
這時候,我瞧見Wendy眼睛閃出一亮。
Doug 離開了公司。
Wendy 撥了電話:“Emily,妳把DougOffer Letter拿回來,我要改一下。”
我點點頭離開。


又是星期五。
忽然,一陣芳香撲來,我忍不住打了一個噴嚏。
抬頭一看,我差點撲嗤一笑。Emily完全變了一個人!
不見平常的牛仔褲與無框眼鏡,Emily換上了及膝窄裙,細尖高跟鞋,深籃色套裝,雪白又很緊的上衣,把自己襯托的像十分具有職業美感的女孩。或許我盯著看她略久,她用不懷好意的斜眼看了我一下,然後一撥長髮,瞥頭快步離開。我還來不及把嘴闔上,只見她穿高跟鞋的右腳突然一拐,一個踉蹌,走路差點跛脚,我趕快低頭,假裝沒看到。
等我確定香味已經離去,正想撥電話,鈴聲已響,果然,是David
你看到了嗎?Jerry?哇塞!”
David接著說:“Doug第一天來上班,我們就開始有福利!” David頓了一下,轉用氣音,說:“媽的,我來兩年,Emily膝蓋以下,只看過腳趾頭。靠!現在開始露這麼多,我一定要再做兩年!”
“你確定你還能活兩年?”我也開腔。
“對,應該不會!”
Doug看上去就比你長!”
“你比過?”
“半個頭應該有!”我忍住笑。
“好啦,他長!但是,站著,他頭未必可以撐的比我久!”David 不干示弱。
“你又知道?”
“叫Emily去問!”
我們嘻嘻哈哈,低聲笑成一團。
Doug像個大孩子一樣出現了!我看看錶,十點半。
“對不起,我來晚了!我不知道從聖李安卓來,星期五車子還這麼塞!”
一身短袖T恤,加上一頂便帽,兩個大口袋,過膝卡其短褲,一雙白色的海灘鞋,Doug簡直像還住在宿舍的大學生。
可是,馬上掠過我腦際的,是今天,完全不對稱的Emily的打扮….
我領著第一天上班的Doug走辦公室一圈,跟大家認識,Doug也頻頻握手跟同事示意。
David故意把頭伸的高高的要跟Doug比身長。
Jimmy也是柏克萊的,他們馬上就有了共同話題。
倒是Chris,一見到面,他就拿著杯子要去倒茶,沒有說話。
我隱約感覺Emily不時的移動位置,從背後側目看著我們說說笑笑。偶爾我突然一回頭,似有似無的,忽然不見她的目光,不知怎麽地,我心頭浮起了些許不安。
大門頓的一聲。老闆Wendy仰著頭進來了。
突然所有的笑聲停止,我和Doug不約而同的看向Wendy
“Jerry! 叫大家來馬上來開會,現在進度嚴重落後,星期一,我們就可以關門了!”

我有 (4
垂頭喪氣地,大家魚貫進入會議室,一個接著一個坐了下來。
“我知道很辛苦,我並不要逼你們。可是你們一定要知道,這個IC設計行業的殘酷現實。”Wendy出乎意料的,變得誠實,中肯,口氣平和。
“我們的對手,絕對不是你們想的一天上班八小時,他們的後台老闆,比我這個女人還硬,對手的團隊,學歷也比我們這裡大多數人都好,他們做出來的IC,比我們小,功能比我們多,賣的比我們更便宜。如果,你覺得我們一定會輸,你可以現在就站起來出去!”
一陣沈寂。
 Wendy眼角露出興奮,激昂的說:“好,非常好,你們都相信我們會贏,那我們要坐在一起,大家一起拼!”
Doug 對著 Wendy 伸出了大姆指。
Wendy 陳述這個產品的急迫性,在市場的先發制人,先打響知名度,等有了市場,別人一定就會跟進,到時候,我們再推陳出新,加功能,用更高的效能,更前衛的科技,把IC做的更小,來領先對手。
“我們一定要在下星期四晚上,最晚半夜兩點,tapeout!
這個時刻,我十分清楚她為甚麼定下這個時間點。那將會是竹積電的星期五下午五點。超過那個時間,就得把他們那邊已經下班的人,再拜託請回來公司加班,接收我們傳送的詳細資料,報表,還有一大堆無關工程的文件。
Wendy大聲說:“為了表現我們的決心,我要親自到竹積電等我們傳過去的資料,交給他們當場簽字!而且,等到IC回來的那一天,我要再雙手捧著它們上飛機,去敲客戶的門!”
聽到她說的話,登時,我從斜靠著牆,插腰直立!不可思議的看著Wendy…她也對著大家,微笑而且滿懷信心的點點頭。
匆匆地,Doug跟我回到我座位,把帽沿轉到後面,像個捕手一樣,等我開口。
“來,你還沒電腦,搬椅子來,坐我旁邊看!”我招呼他說。
他一把抓起我的咖啡杯:“我這就去倒咖啡!”
“你們的咖啡真好喝!”Doug興高采烈的說。
“唉,回來回來!”
“怎麼了?”,Doug 差異的問。
“先上第一課!”我頓了頓,“你要説,我們的咖啡好喝,我....的!”
    他點點頭,有點茫然的笑笑。
雖然他是個高材生,但我當Doug甚麼都不懂,詳細跟他解說我的細部工作。我指著電腦上的綫路佈局,大的小的長方形方塊。告訴他甚麼是甚麼,訊號如何來,電源線怎麼接到每一個最小的電晶體。佈局IC的外圍,與包裝外的零件連接的界面。IC裡面,記憶體的排列,各個方塊的功用,哪個同事設計的,所有一格一格,都有獨自的特性,前後關係,距離遠近,影響是甚麼。雖然那是個平面的圖形,其實是立體如同一層一層的薄餅,而IC內部,連接每一個電晶體的長短距離,都要符合物理定律,一點誤差都不行。
Doug沒有問問題,很仔細的聽,很勤快的記筆記。
Jerry ,不公平,你從來不教我!”Emily不知從哪裡冒出來,我低頭看到,她的高跟鞋已經換成了藍白拖。
“你們不吃飯哪?”Emily很好奇的問。
Doug 舉手看錶。
“你手錶Gucci的?”Emily湊上前問,靠的異常的近!
我索性拿著杯子走開,迎面碰到David,點頭笑一笑。
    我在往餐廳開車的路上。
“你姓范嗎?”我一邊開車一邊問坐在一旁的Doug
“不,我姓樊!”
“喔,樊梨花的樊!”
我接著說:“就是中國古時候,有一個像摩西一樣的人,武力強大,叫做樊梨花,可以把山移開,海水分開!”感覺上,Doug 似乎知道這個人物。
“對,可惜Emily不姓薛!”忽然我覺得我,實在無聊到試著打趣。
“為甚麼?姓薛怎麼了?”
“樊梨花跟薛丁山是一對夫妻。”我對Doug眨眨眼。
“薛丁山?他是不是很傳統的中國女人?”
我笑個滿懷。
“樊梨花是女的!薛丁山是男的!”
他瞪大了眼睛看我,“女的?她怎麼那麼厲害?Wendy上一輩子是不是樊梨花?”
我笑的更開心,直覺得他真是可愛。
“那你中文名字呢?”
他有點出乎意料的,思考了一下,“道,我寫給你看!”
Doug 拿起筆,慢慢寫在他左手掌心, 一個字:“道”。
我斜眼定睛一瞧,發覺那道字中間有三筆,多了一橫,像是首字裡又多了一劃。
“我還是叫你Doug 好了。”
“為甚麼?”
“你是樊道嗎?”
“是!喔!”
我們不約而同大笑。
我把視線轉到方向盤,笑著想他的名字,腦筋裡卻是盤旋他的“道”字中間的三劃,心想他應該很少寫。他爸媽是廣東人,就算是開餐廳沒讀太多書,也起碼告訴他樊梨花─他們的同宗,是個女的吧?
倒是他纖細潔白的手,比我腦筋裡想湊對的Emily,更像女孩的手。
下了車,DavidEmily已經在醉香居等我們了。只見Emily 熱情的趨前招呼我們,David 露出不以為然的表情,呆立在後面。
“你們家也開餐館啊?”Emily把我跟David放在一旁,直接開口問Doug.
“對!可是小多了。”
“那你一定會講廣東話了!我問你…” David 絲毫不識趣的打斷他們兩人的對話。
“雞佬跟Gay Lord我聽起來一樣,你怎麼分?”
Emily 很不以為然的搖搖頭,站到一旁。
Doug 很斯文的笑笑,沒有回答。
我上去拍拍Doug的肩膀:“你覺得David是雞佬還是Gay Lord?”


我有 (5

星期六,凌晨一點五十分。
好,可以走了!我對一旁睡眼惺忪的Doug說。
這樣子就可以了嗎?
大致都好了,你看我已經把佈局定了,不再大改。剛才Chris已經把他最後一部份完成,我們缺的就剩這一塊連接的界面。
我用手指著電腦上的一個小方塊:“接下來,我們在把
的界面連好,時序結果的誤差調好,就差不多了。
差不多?”Doug 很詫異的問。
後面的工作,大部份都交給電腦程式跑。
那,我們星期四做得完嗎?” ,Doug 很憂心的問。
我心裡滿意的看著他焦急的樣子,拍拍他的肩膀:
題的!走,回家!

第二天,星期天一早,離tapeout 還有四天,
十點半。回到辦公室我的座位,把螢幕打開。
糟了!紅色的大字:20514…啊!兩萬多個誤差!
我努力思索回憶我昨天的所有步驟,不覺得有任何問題
實在想不出頭緒。
捲起袖管,我拄著下巴苦思,是不是甚麼不小心。但是
誤差實在太多了,從半夜離開公司到現在再進來,沒有太多進展,因為誤差多,造成了運作奇慢,比原先的預期差太大了!
碰的一聲,Doug出現了,戴著一副黑框眼鏡。他先是不好意思的看著我,體會到我的愁,趕緊問:“有問題?
我點點頭。
就在這個苦惱的當頭,電話響了。唉!是老闆,Wendy
“Jerry,你在,剛好!怎麼樣了?
呃,,不太好。
唉呀糟糕!我下午就要上飛機了。知道怎麼回事了嗎?
你們到底怎麼搞的?
我正準備詳細述說我處理的過程,大門又開了。
低下頭,我嘆了口氣。
Emily,她穿著很輕便的短褲,兩手舉個鍋子進來了。
她邊走邊喘,“知道你們會加班,我燉了一鍋雞湯來了。
“Emily得意的把鍋子,碗,一個徑地放在我桌上。
我抓著話筒,站起身,看看不好意思低著頭的Doug
繼續跟Wendy在電上一問一答。
Doug則是不發一語,一板一眼的坐在我的電腦前面。
門又開了,是David!戴個便帽,也是短褲,似曾相似的海灘鞋,出現在大家面前。
哇操,雞湯耶!好好好!
Chris! 也出現了, 喔,短褲!他驚訝的喊:“哇!Party!”
Chris正要盛,我用手指著湯,一邊說話,一邊對Dou
g
趕緊點點頭。
“Jerry, 你的湯!”, Doug 很小心的幫我端了一碗。
我搖頭,無奈的看著臉色鐵青的Emily
我緊閉著嘴悶笑。
“Jerry,你居然還笑的出來?”Wendy在電話裡聽到了,
不耐的說。
Doug還是一板一眼的坐在我的電腦前面。我斜眼看Emily的表情,電話裡Wendy繼續一遍又一遍的提醒
Chris一邊喝,一邊若無其事的說:
Wendy對不對? 你跟她隨便說說啦!
好喝,好喝,Doug, 你們家餐館熬的啊?” David 開始撈第二杯!
Doug還是認真的坐著,沒有理會任何人。
我看著Emily,她覺得無趣地轉身離開。

Doug 又接著開口:
Emily不喝啊?那她站在這裡幹嘛?
“Jerry! 你剛才說什麽?Emily 在公司?”Wendy 像是聽到Doug的問話。
“Emily, Emi..,她拿雞....哦!手機留在公司,她經過公司來拿。
我旁邊一陣大笑。Emily決然地,碰的一聲,關門離去。
“Yes! 下去了!Doug 突然興奮的叫。
我往電腦上一瞧,真的,有進展了20514..19963..18320..17112…
“Wendy! Wendy! 我們有進展了!再給妳電話!我馬上掛了電話,走近了看。
David 這時把剩下的湯,都倒到他碗杯子裡...
又過了一天,星期一。晚上十一點半。
我看著誤差的數目,繼續往下掉3523..3444..3339..3301..
到了星期二。下午一點十分。
進門,公司裡只有三個人。
Doug專注著螢幕看波形,Emily看著文件打字,KC摀著嘴打哈欠

下午四點五十。
Emily瞪著我:“你們有沒有睡覺?
當然有!還夢到美女咧!,我打哈哈。
少來!你夢到Nicole喔?
Doug 走過來, 輕輕對我說:
Jerry,誤差只剩下125個了。
我會心的笑一笑。不説話,很仔細的看著EmilyDoug的表情。
Doug 表情木然。還是一本斯文的說:“剩下的,電腦跑不下去了,你看怎麼辦?
他看著我,仿彿眼裏,只看到我。
看著他的木然,我感覺他的意思,表達的很清楚,我慢慢說:“我等一下會看!
這時候,把我直看著Doug的視線,用很慢很慢的速度,從他的眼角,移到Emily的眼角,再移回來
我低下頭,心裏面說,“唉,你們倆,應該就不會了!”,我再點點頭。Doug緩緩地走開了。
忽然,靈機一動。我對著Emily的拖鞋說:“Emily, 妳把妳拖鞋給我!

Emily轉過凝結的思路,立刻笑的滿懷:
你幹嘛啊?,她一邊問,一邊把鞋給我。
妳知不知道搏杯?
哈哈!當然知道!
我把兩隻鞋往我桌子前面一扔:“看!就這樣!
她很興奮地把鞋撿起來。
等一等!我對她說:
先想好妳的希望!
看著她閉著眼,我深深的嘆了一口氣。
一,二,三次。兩隻鞋底都朝上….
David好奇的看著我們:“你們在玩甚嚜啊?
他把鞋子撿起來,一丟,兩隻鞋底都朝上。
Emily苦笑著搖搖頭,把鞋子穿好,也低頭離開了。
“Jerry,你騙肖!那拖鞋隨便丟,攏嘛係阿內!
我知道!,我斬釘截鐵的說。
我看著開門離去的Emily:“當然,Emily也知道!”



我有 (6

星期三。十點整。距離tapeout 還有一天。
Jerry,我可以搬電腦來坐在你旁邊嗎?” Doug 抱著電腦過來。
“你不怕我放屁?”
“我也會。”
“好!”
下午兩點十分。
Wendy電話來了。
“你接著,照著我的方法改!”Doug 點點頭。
Wendy 重覆叮囑這個IC的重要性,董事對如期tapeout的允諾,當成未來投資的考量。
我重覆報告我們從上到下的一起拼的過程,對如期tapeout的樂觀,請她跟董事相信。
Wendy重覆強調沒有一個環節可以疏漏。所有結果過程,一定要至少兩雙眼睛檢驗。
我重覆回答所有的步驟都是大家開會同意的,結果都公開,記錄保存,隨時都可以調閱。
Wendy重覆問明天可不可以tapeout
我重覆告訴她,等我說完電話,跟大家共同開完會,就可以決定。
Wendy重覆要我跟她說話不必再重覆
掛了電話,我揉了揉耳朵。
“Jerry! 快來快來!” David 著急的對我揮手。
我感到事態不對,衝到他辦公室。Doug跟在我後面。
一堆紅色的波形,出現在螢幕上,顯示這是不祥的錯誤!
Chris也趕緊過來,低頭深思。
David立刻猛力翻著線路圖報表。
Chris 雙手一攤,對著我說:“要花時間檢查,看來明天不可能了!你快去通知Wendy。”
繼續揉著我的耳朵。我抿著嘴,努力讓自己平靜,思索所有可能
“我先不說!”看手表,現在是下午三點半。還有至少一整天,慎重想了一想,我有了決定。
“Doug, 你停下來,把東西交給我,然後你去幫忙Chris查!到傍晚七點鐘,或者任何時間,有任何結果,Chris,我們一起討論。”
大家無可奈何的點點頭,回到我的座位。
這是大家的累?慌亂?最後一刻的緊張?
我拍拍自己的臉,安慰,也激勵自己一下。
心想:兩件事。兩套可能。我一定得把我手邊,現有的結果,在他們確定問題以及有答案之前,全部完成。
我樂觀的認為,如果只是緊張,把剩下的完成,對大家都有交待。如果窮等,是好是壞,絕對沒有奇蹟
奇蹟?忽然,看看Doug,他的認真執著,讓我對Doug激起無比的期望!
把耳機掛起來,不管別的聲音,我專心把手上剩下的東西,一拼到最後一點點。
望著電腦上的沙漏上下轉動,我盤算各種可能性,在每個可能的後面,我怎麼去跟Wendy開口。我想責難免不了,但是怕挨罵,無濟於事。
六點半。
0 誤差,結束了!
看另外一邊的模擬結果,如果只是虛驚一場,tapeout就是我眼前的最後檔案了!

我把腳翹在桌上,繼續聽我的音樂。
我也帶著祈禱,希望一切都好,就只是David的糊塗!
音樂突然停了!Doug把我的耳機輕輕地摘掉,我吸了吸口水,原來我不知不覺睡著了。
一看表,九點!

是重啟設定沒有同步。” Doug 對我緩緩沈重的說。
“你確定是這個原因?”我很慎重的問Doug,也看著一旁的Chris, David
Doug查出來的,就是它啦!有兩個辦法。”Chris對我解釋:“一是重做,至少三天!”
他頓了頓:“第二是,用強迫方法,改變出問題地方的輸入。這樣最快,24小時之內還有可能,可是…Wendy…誰跟她說?
一陣沈寂,我看了看圍在我旁邊的所有人
我用食指不客氣的指著David,“24小時?”他點點頭。
“Wendy,我有一個好消息,也有一個壞消息要告訴妳…”,我拿起話筒,用賊眼看著Chris

星期三晚上,十一點半。
Doug,你把我今天做好的備份之後,回家!”我對他說。
“那你呢?”
“我今天不回去,反正睡過了!”
“我平常吃的藥沒帶,要不然,我也可以可以陪你…”
“別囉唆,回家睡覺!明天來,我要是打磕睡,你負責把我叫醒!”我催他趕快走。
大日子到了!星期四!
凌晨四點,看著David終于改好的部份重新跑:看著誤差往下掉, 4322…4105…3870…我決定趴下睡一會兒….
六點。2431..2399..2888…
有人拍我肩膀,我抬頭一看,七點五分。是Doug,他似乎已經來了,也陪我一陣子了。
1023..998..975…我伸個懶腰,正要拿杯子去倒咖啡,一看,杯子已經是滿滿的熱咖啡了。
電話突然響了。“Jerry, Jerry,停掉!停掉!幹!我改錯了!”David氣急的說。
你他媽的快來改對!” 我顧不得大吼。

一個小時之後,披頭散髮的David,喘口氣說:“靠!改好了!”
他拿起背包:“我先走了。你不可以講喔!”
我憤怒的看著他的背影:“媽的!都是你亂搞!”
他沒聽到,調頭便走。Doug搖搖頭。
我咬著牙,再全部重新開始。
上午,十一點半。Chris David重新出現了:“怎麼樣,跑一個晚上,差不多了吧?”
我不吭聲,看著電腦:821..810..798...
看也不看他們,我說:“Doug!走,我們去in-n-out!
下午兩點半。螢幕數字停在195打轉。我立刻把它停住。
再掛上耳機,我決定用剩下的12小時,跟這195個誤差搏鬥!
Doug 聚精會神的看著波形。午飯前,他已經證明David沒有再改錯。
我對自己說,一定要做到!
五點整。還有75個誤差。
Wendy 電話來了:“改好了嗎?我馬上要去新竹了!”

我把任務再交給Doug。再重複昨天電話裡重複的話
一直到晚上十點。覺得體力有些不支。眼看只剩下個位數的誤差了。我起身,拍拍Doug肩膀:“先存檔,休息一下!”
“沒關係,你休息,我把他全部修好!”
“好,要記得隨時存檔!”
Is everything OK?” David 撞見我。
“託您的福!”
“好,那我先回去了?”
“你滾!”我不客氣的回他。
Chris在辦公室外面,對我們招手。
“我嗎?”我問Chris
“不是,Wendy要找David。”
David一楞,兇狠的對我說:“幹!你說了對不對!”
不理他,我再回座,開始一些準備文件。
Doug一直看著我。
“我當然沒有!”
十二點正。我打電話給在竹積電等待的Wendy:“好,我們現在準備傳了!”

忽然,Doug苦喪的看著我:“Jerry,對不起!我下錯壓縮指令,檔案弄壞了!”
David聽到衝過來,一把抓著Doug的領子:“你要把我們全部都害死!”
我把David用力推開:“找他理論沒用!”
我拉開Doug問:“你記得原來檔案大小嗎?”
“有!我有記錄!”
“前面是多少?好,說…7238。我記下來了!”
我很慎重的對著David說:“David,現在不要吵,先把今天下午的檔案傳過去!快,現在!”
David一臉又氣的問:“你想找死!那東西還有短路!”
“對不起,請你少廢話!現在傳!”我用毫不客氣的命令。
Doug點點頭,轉到電腦前面,把下午我準備休息前的檔案,送到了另一個目錄。
Doug使了一個眼色,我說:“把最後的檔案,趕快重做一次!”
我撥了電話:“Wendy,我們開始傳了!”
“好,要多久?人家要下班了!”
“檔案很大,可能很慢。你旁邊有竹積電的工程師嗎?我跟他談一下!”
Wendy把電話叫給了一旁的工程師。
“喂!阿郎!不好意思喔!你記住我們檔案大小是7238…,如果不是這個數字,就表示還沒送完喔!拜託拜託請你一定要等一等!”
OK No problem!
“好!我們這就傳嘍!”
我轉到David的一旁,看著電腦上檔案傳送的指針。 在同一個視窗,開了另一個目錄。
“Doug! 還要多久?”
“大概半小時!”
我看手表,12:30,檔案傳送大概再15分鐘就會結束!
鴨雀無聲。
1248. 電話響了。Wendy說:“Jerry,還在送嗎?阿郎有話問你。”
Hello? Jerry?
Yes?
“我一直在看,突然停了耶!有在送嗎?”
我看著已經結束的指標,很客氣的回答:“有啊!還沒完內!再等一下吧,穿越太平洋,可能很慢吧?”
我看看Doug,他比了個三。
“再等一等!我查一下我們網路,再給你電話!”
掛下電話。我立刻拿起手機。
Chris!你還沒睡!幫我個忙!”
“又有問題啦!”Chris 急著問。
“沒事,你可不可以幫我,現在,對,現在!打電話到Wendy的手機,跟她小聲談下一個IC的進度?”
桌上電話響了,是Wendy:Jerry,你到底怎麼搞的?傳好了沒有?哦,等一等我手機有電話進來…”
看看Doug,他比了一個OK的手勢。“我說:我來傳!
1:32。我看到了7238. 我小心翼翼按下鍵的把檔案覆蓋過去。
“阿郎!阿郎!看到沒有?7238 對不對?你幫我跟Wendy說一聲,我們tapeout了!謝謝你等那麼久哦!”
我額頭一陣濕冷。
Doug拿毛斤蓋在我額頭,拭我的汗。我摘掉眼鏡,順勢抹我已經濕了一片的眼睛.


我有 (7

忽然電話鈴響一擡頭,原來我睡過頭,哇,時間已經是星期五的下午三點了。
David,“Jerry,起床嘍!”
我看看窗外,一片下午的陽光,整個透過窗,斜照著書桌,床沿。
“哇,睡過頭了,既然已經tapeout, 沒事,我今天不來了,你幫我跟Emily說一下。”
“我們都在等你吃飯!”,是David的聲音。
“去你媽的!David, 你才該請客!還敢說!”
“請就請!但我就請你一個!”
“好的,David,你説!哪裡?醉香居還是五月花?”
“明天星期六,中午,我們去Doug他們家開的餐廳。我已經打聽好了…”
這是哪門子痞子朋友?
到了星期六。
David跟我從一踏進門到坐下,就被這個外表並不起眼,但是非常傳統的港式餐廳,牆上字畫吸引住了。那雄迫的山水氣勢,蒼松,雲海的壯闊堆疊,兼具硬朗的隸書詩句,不得不被這餐館主人,其實就像是古典美術館的館主,獨具一格的藝術氣息所折服。
不似一般中國餐館的熱鬧吵雜,也許是館主強調他的藝術珍藏,讓光線投射在牆壁字畫上,一股謐靜,悄悄的散射在撲鼻的菜香當中,隱藏著引人好奇的食慾,巧妙的涵蓋高談闊論的氣氛。美,味,充滿整個廳堂。
眼前出現了一位長者,一定是館主,樊伯伯了。我想。
客氣當中帶著傲氣。清晰的鼻樑,連著深奧的眉宇。他的抬頭張望,像個閱兵的指揮官。低頭,像是在讀書的秀才。笑容作揖,絕不會體會不到他的誠懇,他的氣度。但是仔細端詳,他駐足的平視,彷彿隱隱藏著一股盼望,還是有那麽點生意人的價值觀。
或許我凝視他許久,被David一推:“看的那麼出神!看那邊!那一定是Doug的妹妹!”
我朝David的視線看去,是她,一定是!
她穿著一身粉色鑲鳳的祺袍,像是極白皮膚的延伸,高挑的身裁,讓人不能平視,但感覺跟Doug極爲類似的笑容就在眼角出現。
她正在招呼其他客人點菜。
我又似乎注視良久,被David一推:“喂,點菜!”
先是有點一怔,隨後她帶著好奇的笑容走了過來。
我跟她四目相交的一剎那,她似乎巧妙的避開了我的凝眸,低頭說:“要先喝點甚麼嗎?”
“喔,我是David,聽說你們這裡的雞湯不錯!”
她抿著嘴,輕輕笑了一笑。我打心底,覺得她的氣質,真美!
“普洱。”我立刻移開我的醉意,說。
David 看著菜單:“喂!你點好了嗎?”
我看著Doug的妹妹,手指著David:“請這位兄弟,他來一個餛飩湯麵。”
自作瀟灑的,我把菜單闔上:“來個龍蝦兩吃吧,再加一磅珊瑚蝦。”
她微笑點點頭,伸出潔白的手,把菜單收回去。
我伺機立刻站起身,伸出右手,客氣的說:“我是Jerry,跟妳哥哥Doug是同事。”
她大方的跟我一握,輕聲說道:“幸會,菜一會兒就來!”不等我多看一眼,隨即轉頭離開。
“哇塞!超正點的吶!可惜沒有胸部!”David喜孜孜的說。
我覺得很酸澀,納悶的囘David: “你又知道了?我覺得她有。”我不置信的回答。
“你看到了?”
“站著看當然不一樣!”我開始唬弄。
“哼!早知道,我也站起來了!”
“你不必!”
“你是說我太矮?”,David不服的說。
“不是你矮,是你看著她,一站起來,就會頂到桌子。”
他拿四個手指劈了我一下。
不一會兒,她端著兩個碗,滿面笑容的走到桌前:”這是今天,特別請你們的雞湯。”
她接著說:“Doug有事不能來,他剛才說,今天你們的買單免了。”
David高興的叫:“讚讚讚!喂!那為甚麼我只叫餛飩湯麵?”
我輕聲說了聲謝謝。看著她渾白但漲紅的臉,我覺得我自己也臉頰發熱。
“你有告訴他,我是Jerry嗎?”我鼓起了勇氣問。
“我是Doris。”她低聲回我,很快的看了我一眼,轉身離去。
David,我逗你的,來換吧!把你的麵給我!”
我忍不住往Doris走動的方向看。絲毫不察覺湯匙裡的雞湯已經在往外滴。她似乎是有意,又似乎是不經意地回眸看我,聳肩一笑。我低頭一看,湯匙裡已經甚麼都沒有了。我作勢假裝一吮湯匙。她掩著整個臉,格格的邊走邊笑的進入廚房
這時候的David 嘎拉嘎拉,嚼著龍蝦。
Doris再走近我們,拿了兩個幸運餅乾,放在桌上,嫣然的說:“菜還好嗎?”
我不好意思的看著桌上一灘灑落的湯。
她也看到了,笑著説:“沒關係,我來擦。”她回頭拿了塊白毛斤。
像畫畫一樣,她抹著桌子。覺得她靠近著我,舞動著毛斤,讓我心跳瘋狂加速,我一個不小心,牙齒咬到了舌頭。
“啊!”我痛的叫了一聲。
Doris驚訝的看著我,跟我雙眼交會的一剎那,她又低下頭。我以為她往我跨間瞧,趕快忍著痛,雙腿一縮。她嘟著嘴笑,不料,手沒抓好毛斤,剛好掉在我褲子上

急急忙忙,我一手摀著咬到舌頭的嘴,一手蓋著被毛巾濕了一塊的褲子,狼狽的往廁所裡衝….
出來以後,我假裝著若無其事的回到座位上,David說:“我把你的手機號碼寫在我的名片上給她了。”
“你你不要臉!”
我回頭看看Doris。她對我點點頭。
“媽的,她是不是對所有客人都這樣?”我裝的不屑的說。
“怕甚麼?找Doug打她屁股!”
“哈,說的好,走,我們去奶茶不加珍珠!”
我倆大搖大擺走到門口。我恭敬的跟樊伯伯點點頭。他也回以一個我看似驕傲的微笑。
喂,Jerry,你看!” David像是發現寶貝似的拉著我。
我轉身一抬頭,蒼勁的一幅字,“歸去來兮 田園將蕪胡不歸”, 那“胡不歸”三字,顯得黑大而顯著。我覺得,那字,好是好,隱約中,藏著一股强烈的灰意。
我低頭細看,落款是“樊道”。那正是Doug的字!
那“道”字的“首”,明顯的,正確的二劃!

我有 (8

星期一,上班了。
一進公司門,Emily用奇異的眼光一直看著我。
“怎麼了?我們也 tapeout 了,今天才星期一,我哪裡惹妳了?”
“你自己去看就知道了。”
我抬頭看到David,他也用一種難堪的眼光看著我,然後趕快避開跟我的接觸。
我滿心狐疑的走到我自己的座位。
Doug正慢吞吞的收電腦。
“要搬回去自己座位啦?”
他點點頭。
放在桌上的,是一個看上去眼熟的橘色帆布背包。
“剛才,是一個小姐在門外,交給Emily的。”Doug說。
“小姐?”我自言自語的問自己。
我把背包打開來一看,裡面有一雙我的球鞋,兩雙襪子,我的太陽眼鏡,一些銅板。還有一條我送給Nicole的圍巾,送給她的皮夾,還有一封信。

信是已經被開過了。信封上寫著:“給Jerry Nicole”
我抬頭,深吸了一口氣。看著信:
“我手機號碼換了,以後要連絡,用電子郵件吧。~Nicole
匆忙,我忍住眼眶的濕。
“是這位小姐嗎?”我指著桌上Nicole的照片問Doug.
“對,是Nicole Emily 在門口回答了。
我看著Emily,把照片丟進了背包。
Doug覺得很篤定的離開了。
有一個突然,David神色不安的跑過來。急急的說:“你看到老闆的電子郵件嗎?”
“怎麼了?”我收起難過又忐忑的心,一邊問,一邊看我的電腦,出現Wendy的電子郵件。
“謝謝大家的努力,我們終于tapeout爲了嘉獎辛苦有加的Chris,我宣布他加升為資深經理,即日起生效…”
你看到了嗎?這有道理嗎?”, David氣急敗壞的問。
“你講話小聲一點!”
他不顧,更大聲說:“怎麼?Jerry你服氣嗎?”
“這是老闆Wendy的決定,你能怎麼樣?”
“誰曉得他是不是跟Wendy有一腿?”他氣極了。
“閉上你的狗嘴!”,我不客氣的說。
“你敢怎麼樣?”,他也火氣上來了。
“你再說,我把你扔出去!”我大聲咆哮。
“喔,哼哼…!我懂了!”David倖倖的說。
“閉嘴!”,我知道他接下來要説什麽。
“原來你們是一夥的!”
“幹!你再說一次!”我火氣爆生上來了。
“你說我甚麼?你敢罵我?你甚麼東西?”,David用手指頭不停的點我。
“幹!幹!幹!”我用拳頭指著他。
Emily立刻倉皇的離開。
David 一個箭步,衝到我面前,對我揮出拳頭!
我還沒來得及擋,不知道怎麽回事,只見David踉蹌的往後退。
Doug用像是練過武術似的,手臂橫向,David的握拳一揮,立刻被他擋了回去。
Emily,還有一群人圍過來了….

你還好嗎?” Doug 看著我的臉,很關心的問。
“還好,不關你的事!”我低著頭,假裝很忙的整理東西。
我坐在自己椅子上發呆,不是想著David的火冒三丈,不是想著不公平,是Chris,而不是我,升官的消息
一陣子之後。
Emily走了過來,手上拿了一杯Jamba Juice,放在我眼前:“David還是小孩子,不要生他的氣!”,她和緩的說。
“我知道!我哪會生他的氣?”我沒帶好氣的看著Emily
“啊,Jerry今天的一切,你的心情,哇哉啦!”Emily過來拍拍我肩膀。
“妳知道個鬼!這個果汁,多少錢?”我用不在意的態度,大口吸著果汁。
“不用啦!Doug請你的!”
“你們就買我的一杯?”
David 也有!”
這時候,DavidDoug同時出現在我眼前。
Jerry大哥,對不起!”David對我鞠了個躬。
“沒事啦!”我走到他面前,一把抱住他,順勢抹掉我的眼淚。
他把我一推:“走,下班我們去海邊散散心,再一起去吃飯!”
“去哪裡?”
“我們到明苑餐廳後面,Palo Alto機場那附近!”
“好!走!”
“我也去!”Emily跟著亮起眼,興奮的說。
我也去!” Doug 看了看Emily,也跟著說。
風蕭蕭的猛吹,讓人來不及嘆氣。
我看著小飛機在天上遨翔。Doug小心的跟在旁邊,小聲的問我:“心情好點了嗎?”
“沒事的,我不能再好了!”
不遠,有一個老先生,一個人,坐在木頭搭的浮岸邊,握著本書,悠閒的對著夕陽。
我用手指著他:“我老了要跟他一樣!”
“一個人?”Doug 問。
“再加條狗!”
“你不想跟你老婆,坐你旁邊?”David說。
“會啦,Jerry一定會有老婆啦!”Emily 在後面幫我搭腔。
“好吧,對的,狗,我也要!我要公的。”我打趣的說。
“爲什麽?哪有這樣?”Emily 不平的喊。
“因爲,我不曉得一次怎麼養兩個女的!”
一陣笑聲穿過湖邊。
David用手一指湖上。
那兒,一群鴨子飄在水上。自由自在的隨波逐流。
“如果我能像鴨子一樣,不用上班,多好!”我說。
“那你還是公鴨對不對?”Doug逗我問。
“你怎麼這麼快,就把我的幽默學去?”
又是一陣笑聲。
突然間,我看到一幕,隨即地上拿起一塊石頭,往草叢裡一丟。一隻鴨子嗄的一叫,振著翅膀跑開。
David笑的很開心的拍手:“Jerry,丟的好,丟的好!”
“你怎麼這麼壞?”Emily不高興的皺著眉頭。
“那隻公的在強暴啦!”David 笑著說。
雲追著夕陽,往山那邊跑。
David的車子,開到了明苑門口。
快,開到餐廳後面!” 我跟他說。
“為甚麼?”他一邊問, 一邊還是開到餐廳了的後面。
“到那個大垃圾桶。”我指著前面。

車停了。我走出車,把今天拿到的橘色帆布背包,毫不猶豫地,往裡扔了進去。

我有 (9
Wendy神采奕奕回來了。
怎麼樣,Jerry?進度怎麼樣?她一邊經過我辦公室一邊說。
有一小塊已經差…”,我說著,但是她似乎無意聽我回答,步伐像是已經走遠了..
很多。我不爽的小聲說。
繼續低頭做我的事情。
半小時過了。Chris站立在我門口,用個命令式的口吻:“Jerry! Wendy叫你開會!
開會?我自言自語看著他。
步入會議室,桌上遍布鳳梨酥,開過的豆乾,牛肉乾,所有的眼光都投向我,像是開了一陣子的會,可是可是
卻沒有人通知我?

好!Jerry,你在場,我們這個新的IC要加一個影像壓縮的功能,你認為Doug有沒有能力做的到?
所有人的眼光都投向我。
面對這一個突如奇來的問題,又是當著所有人的面,我帶著緊張的疑惑,看著DougDoug也用緊張也期待答案的眼神看著我
可以…” 我心想這是唯一的答案。
好,非常好!”Wendy大聲肯定的表示。
她把目光轉向Chris,“那我們就這樣決定了!
Chris露出非常不以為然的態度,搖著頭問:“那進度呢?
一樣啊?有疑問嗎?
多一樣功能,時間還要一樣?”Chris詫異的問。
Wendy很不耐的回答:“你多了一個人啊!
所有人的眼光又都投向我。
我不知道如何開口,看著和我一樣驚訝的Doug,我努力想,我該怎麼發問?
如果沒有問題,大家趕快回去做事,我們時間不多了!” Wendy催的緊地說,隨後給我一個”不管怎麽樣,反正就是這樣”的表情。
我發呆的坐著,看所有人低著頭,從我身邊經過。
最後,David經過我身邊,拍拍我的手臂。
在後面一直站立的Doug,推了一下他的黑框眼鏡,滿臉漠然的看著我。
我苦笑點頭說:拜。他也從旁離開了。
搓搓手,我起身。
“Jerry,你來一下。
忽然Wendy出現,低聲叫我。這時會議室裡已經沒有別人了。
“DougChris做,也等於替你做。人是你找的,你要負責到底,你對大家說他可以,你就一定要幫Doug,把Chris的任務完成。
可是…”
沒有可是,做的好是大家的,做不好我最先倒楣!我跟誰說可是?
低頭,搖搖頭,不發一語,回到我座位。
David走近我:“你幹嘛那麼老實?
“Jerry, 你有Doug幫忙,當然好,現在你的手,切掉給Chris,你不在意?
他接著說:“這個公司,誰都知道Doug只聽你Jerry的指揮?
誰說的?”,我擡頭問。
“ChrisWendy老闆都這麼說!
啊!這就是了!離間的政治盤算!
Doug看著我,露出一份天真的不好意思。
“Jerry!今後如果你有事要我做,我馬上幫你!
有!你現在去把Chris交待的事做完!我笑笑。
人生就是這樣,心情不好的時候,咖啡再濃也不覺得苦。
既然人跟事都離開了,這裏,我真想每天早點回家。我想碰到誰都不說話,我似乎彆扭的讓我自己不屬於這個地方。
Emily悄悄的出現在眼前。
好一點了嗎?
我有不好嗎?
你應該多瞭解女人一點。”Emily小聲又很鄭重的說。
妳不必告訴我,那個女人Wendy說的,其實是不是!她是老闆,我哪有閒時間,天天像追求她似的,猜她心思,討她歡喜?我惱火的開腔。
你沒有嗎?”Emily斜著眼問。
妳客氣一點!這裏是工作的地方,我根本不把她當女人!”
那你把我當女人嗎?”Emily 俏皮的問。
我不講話。
Emily坐了下來,話匣子像開了似的:我其實是要跟你談Nicole…”
不要提她!
她大聲說:再去把她追回來呀!
我嘆口氣,激動的站起來:“拜託妳不要再鬧了好不好!我夠煩了!
突然,Doug兩眼發直,臉色鐵青的站在門口。
我有一點吃驚,擔心剛才有關男女的交談,被他聽到了:“有甚麼事嗎?
Doug直衝著我走過來,那態度似是像少見的挑釁:“我把電源線留在你辦公室了。說罷便趴在地上找。
Emily 似乎意會到什麽,立即起身。
我看著Emily,她的眼神突然從等待我的回答,變成看著Doug,嘴角露出一種不可思議!
我一怔,看看低頭忙著找電線的Doug,也忽然一震!
Emily睜著大眼,轉身離開了。
我對地上的Doug說:“Doug… 你慢慢找,我先回家了再見…”
頭也不回的走出門,發動車子往回家的路開。
我把車裡的音樂開的很大聲,讓我腦袋全部被聲音佔據。
這時候,我的手機響了,是個不熟悉的號碼。
對方先開口,是個女孩的聲音:“Jerry! 你記得我嗎?我是Doris!
“Doris? 喔,記得!當然記得!我很吃驚,但是滿心的興奮。
真對不起!你衣服洗好了嗎?
衣服?喔,妳是說我的褲子啊?我已經丟.....燙好了。
對不起,我真是不小心!
沒關係!我強力鎮定自己。
“Doris,我可不可以問妳一個問題?
請說!
我那天見到妳的時候,褲子不小心弄濕了,妳爸爸,有沒有看到?


我爸爸從來不低頭看人!”
這個回答,讓我心頭一振。
還沒來得及去尋找莫名煙霧的源頭,我的心已經順著它飄了。篤定的不回頭思念,剛剛失去Nicole的痛,Doris在這個時間點,敲進心坎,實在是暖的讓心頭舞動著無限的甜蜜。
看到她的一瞬間,她舉著飲料杯對我揮手。
踏著輕快的步伐,我滿懷憧憬,走到Doris的面前。那一刻,頓時可以感覺,我們彼此的笑容,是相同的,歡欣迎接對方。她那與Doug十分神似的笑顏,我彷彿,已經認識Doris許久。
“你好不好?”“妳好不好?”我們幾乎同時說出。
“我很好呀!”,Doris甜蜜的回答。
“我也是!”我滿心歡喜的對她的開懷,投以迎接。
我漫無目的的開著車,握著方向盤,跟Doris沒有一個主題的閒聊。但是我很小心的避開觸碰到過去的話題,又很想把話,拉到她的過去。Doris很快樂的一直:“我跟你說”,”我問你喔”,“我們可不可以”。這些用詞,顯得她很自然親和。

“妳中文名字是甚麼?” 我離開閒聊的話題。
“我是單名,蓉。”
“樊蓉?”她點點頭。我差點撲嗤一笑。
“我還是叫妳蓉蓉好了。你爸媽是不是這樣叫妳?”這時候,突然,我腦袋裏想的是:楚留香。
“哈!你也這麼中國?”
“這是我們華人獨有的親切的暱稱。兩個字,兩個字,爸爸,媽媽,哥哥,妹妹,叔叔,伯伯,蓉蓉聽起來就像家人!”
“Jerry, 那你叫瑞瑞?”
“不可以這麽說,亂亂說,要打屁屁!”
“那天,你看到我的爸,你會怕嗎?”
“怕?倒不至於。怎麼了?”我看看她好奇的眨眼。
“我爸是一個很嚴肅的人,那些牆上的字畫都是他自己畫的。”
“那他是一個很有藝術氣質的人。”我點點頭。
“他還是柏克萊化工系的碩士咧!”
“理工的人,也會書法,國畫?”我不禁好其奇的問。
“他老了嘛!”

接不下話,我一陣沈默。
“你最好不要跟他多談。”蓉蓉很慎重的說。
“為甚麼?”
“他很沒趣,除了字畫,沒有別的話題。”
“曾經有像我這樣的男孩,跟他談字畫嗎?”我靈機一動,好像很不服的問。
“有!很多!”她也慧黠的快答。
“有跟他談的來的嗎?”
“跟他談的來的,我都不喜歡。”,蓉蓉笑著說。
“你覺得我可以跟他談的來嗎?”,我繼續追。
“你敢跟他談字畫嗎?”
“呵!我當然敢,我現在就去談!”
她一把摁住了我握方向盤的手。
那一刻,星星堆滿天
“就這裡!停下來,我們走走!”蓉蓉用手一指。
“那上面寫甚麼?”她瞇著眼看著豎在眼前的招牌。
Recycled Water!”我笑著答。
“好!以後我們就約定,在這個停車場的這裡見面!拜拜!”,她踩著輕快的步伐,背對著我離開了。
月圓在心裡,打開車窗,讓風吹著我涼爽地慢慢開車回家。
從此之後,時間甜起來了
咖啡不加糖:是甜的,麵湯:甜的,洗髮精:甜的,連加油站的氣味也是甜的。
Doug認真做事,是甜的,Emily斜眼看我,甜的,跟David比中指,甜的,跟Wendy開會甜!不甜!
我被她的尖銳聲音催醒了。
“上次tapeout IC星期五晚上十一點到。”Wendy對大家宣布:”所有人都要待命。我星期六早上的飛機去韓國,所有東西都不能出錯!”
每個人面面相覷。氣氛一下子凝重起來了。
Doug變得認真忙碌,每天背個大背包進出。我不想打擾他,現在他的老闆是Chris,我也刻意的跟他保持距離,一則不讓Chris覺得我干涉太多,再來,我不希望經常見面的蓉蓉,以為我用Doug來指使她。而Doug,似乎跟我很有默契,見面頂多打招呼,淺淺一笑。
看來David做事認真多了。我想,Wendy老闆這種用新人來刺激舊人的方法,似乎奏效了。Chris當個小主管,初試啼聲,整個新的計畫的經營,看來是按步就般進行的很順利。
“星期五我有事,晚上不能見面了。”蓉蓉寄來訊息。
“十分鐘都不行?”我打著字問。
“不行!”
“妳晚一點出門,到我們公司附近?”
“不行!”
“好吧。我十一點以後要到公司等貨。週末再見吧。”
“再見。”
感到一絲惆悵。一個例外的週五夜晚,不能見到蓉蓉,而我又得到公司,接受面對現實的考驗。那種情緒,是錯綜複雜,又緊張期待的。
星期五。晚上九點,所有人都到齊了。
我坐在公司門口的石階上,Doug坐在旁邊,David一邊抖腿,一邊看著天上。
“你想Nicole現在在幹甚麼?”David問我。
“一定在健身房!” 我很肯定的回答。
Doug轉眼驚訝的看著我:“你還在想她嗎?”
“她在想我嗎?”我無奈的不回答。
“那你現在在想甚麼呢?”Doug接著問。
我看他一眼,覺得他似是略知一二的故意問我。
Recycled Water!
所有人,除了Doug跟我,都笑成一團。
Doug 漲紅了臉,不作聲。似乎,他知道什麽。


低下頭,迅速的回到我座位。Doug好奇的緊跟著。
我打開電子郵件信箱。
咦?是Nicole
Jerry, 我準備結婚了。真不幸,他也叫Jerry,義大利血統的美國人。我附上幾張婚紗照。”
正準備打開附件的照片,David跟著Doug走了過來。
Jerry,我剛才亂說話!你不要因爲我亂説難過。”David先開口。
“我沒有,我不是想Nicole!絕對不是!”
他們倆同時走進我,同時看到了我的電子郵件的照片
我苦笑了笑。
“哇,才半年而已!她真的太絕情了!”David不解的望著照片。
Doug不發一語,似在想甚麼。
IC到了!”外面有人喊。
我趕緊跟著其他人走到實驗室。
一陣歡呼,所有測試的機器,電腦跟著啟動。每個品管的人都開始忙碌起來了。Wendy一臉興奮,難掩激動的心情,來回走動,看著剛出爐的結果。
“沒什麽問題了,我想出去散散步。”我小聲對老闆Wendy說。她微微點頭。
剛披上外套,Doug緊跟了來:“我也跟你走!”
我把雙手搋進口袋,一邊快步往前,一邊對著Doug說:“Wendy這下可放心了。”
“接下來呢?”
“她馬上就去韓國給客戶看,我們可以等好消息了。”
Wendy這個女老闆真能幹!”Doug點頭稱許。
夜,把清楚的訊息放在背影。
前面的路,是茫茫的昏黑。
星星點著可惜的亮,閃閃的為這我們這兩個人影默默不語。不覺的輕輕歎息:“其實我錯了,這個時候,她絕對不在健身房!”
Doug遞給我一張紙巾。
一旁的住家停車場,突然爆出了摔東西的聲音,接著有門撞開的巨響,一個像是喝醉,皮膚黝黑粗壯的男人,用手強拉著一個尖聲吵鬧的女人。
那男的,用力把那女人推出門外,女的無法站穩,重重的跪倒。那人,含含混混的罵了一些話,之後用力劈了女的一巴掌,再一腳往她身上踢。
說時遲,那時快,Doug一蹤身,我還沒來得及拉住他,已經飛奔上前,Doug一個掃螳腿,把那男的登時絆倒,在他轉身往地上跌倒的同時,Doug用手肘扣了他的胸膛一下。他啊的大叫,倒在地上翻滾哇哇大喊。
Doug一手扶起已經哭的泣不成聲的女人,另一手拿起手機撥號碼。
我急忙跑上前,看一看他們三人。這時已經有好奇的人圍了上來,紛紛探問狀況。
Doug! Doug! 誰教你的?”我緊張好奇的問。
“本來,男人就不可以打女人,這不必教的!”Doug沒有表情的回答。
“呃我是說,誰教你功夫的?你沒事,沒事就好。”
一輛警車緩緩的開來了。
走回公司門口,去機場的計程車已在等待,Wendy正在打包行李。
Jerry,你怎麼看上去,像被Doug打了一頓?”
我看著Doug,跟他互相笑了一笑。
“好,我要出發了!你們等我好消息!”Wendy高興的跟我們揮手道別。
我緊握著Doug的手,跟他說:“辛苦了,趕快回家吧!”
忽然,感覺到一股類似的熱,我趕快看Doug的眼睛,把手放開。
他迅速的躲避我的直視。
回到家,馬上打開我的衣櫃。
翻到了我的西裝,小心奕奕的把灰拍了拍。
打開電腦,剛才的電子郵件,我敲著鍵盤:“恭喜妳,Nicole!婚禮我會參加,連我,一共兩位。”
一覺醒來,十點半了!
看看電話,沒有訊息。電腦,沒有郵件。
撥了蓉蓉的電話,沒有接通,直接跳到語音信箱
Doug,也不接。
我開始納悶,心頭有些不安。
匆匆漱洗完畢,我懷著忐忑的心,開往聖李安卓。
滿心焦慮的邊開車邊看著手機,心想:“蓉蓉,蓉蓉,快點囘我電話!”
一片寂籟。
我不敢相信我的眼睛!那餐館居然大門深鎖!
將近中午了,應該是餐廳生意開始忙碌的時候。我在外面整整繞了三圈。有幾輛車,也好奇的經過之後開走。我越來越不安。
絲毫沒有DorisDoug的音訊,一整天。
我無力的撥開手機,沒有,沒有,沒有
對著天,我輕輕的喊:“蓉蓉,妳在哪裡?”
出事了?全家?我滿是疑問的開回家。
我的焦急,讓我不停的喝水,一邊喝,一邊看著手機。
星期天,也沒有訊息!
我又不停的上廁所。一出來,看著電腦,沒有,還是沒有
兩天了。我絕望的看著鐘。半夜305,再幾個小時就要上班了。

電話響了!
唉,是 Wendy!
Jerry!你趕快查一下!我們IC出問題了!”Wendy著急的在電話裡說。


我有 (12
星期一,一大早。
在會議室裡,每個人都面帶愁容。
“依照Wendy的說法,幾千次才出現一次。它的狀況是整個數值飄移,而且不能在下一個改變的循環頻率中恢復。”Chris 解釋給大家聽。
“怎麼可能?幾千次才出現一次?我們怎麼複製這個情況來分析?”David 不解的問。
大家彼此交互問答
“客戶怎麼抓的到?”
“他們可能用一兩百台電腦一起測。”
“我們怎麼樣,把可能性縮小?”
“我們看到了狀況,又能怎樣?解的了嗎?”
“對,看到,不一定有解,看不到,一定沒解!”
“我們現在是憑空猜測,隔靴搔癢,需要更多的輔助情況才可以判斷。”
“我們派人趕快去!”
“沒有一點結論,就往客戶跑,他們會覺得我們素質不如對手。”
“那我們又回到原點,看不到問題,不可能有解,看到了問題,可能也沒解。”
終于,Doug一臉木然的,突然出現在會議室。
我驚訝的看著他,有很多問題想問,但是面對著大家,他靜靜的坐下來。看到他平安的來上班,我吞回了我的疑惑。
Chris沈重的說:”那我們就用最笨的辦法,一直試,幾千次也得試!”
“任何人一旦看到狀況,馬上通知所有人。即使沒有結果,我們每隔兩小時開一次會!”
大家幾乎同時搖搖頭,無精打采的離開會議室。
我趕緊拉拉Doug衣角,他低聲的說:“我們都很好,不要耽心。”
於是喘口氣,我把IC出現問題的原委,仔細的跟Doug講了一遍。
“幾千次裡面一次?然後就一直往壞的地方偏?”Doug瞪著我問。
“對!這是我知道的!”我回答的直接也乾脆。
“我們可以檢查所有程序裡面,超過一千次或者五百次以上迴路,看哪些迴路有可能有異狀發生。”Doug直視著前方敘述他的看法。
“有道裡!”我趕緊回座,搜尋我知道可能的大數目的迴路。如果他是對的,照Doug的思考邏輯,應該是某一個迴路的某一個估算錯誤,跳脫了迴路應有的狀況。而根據錯誤的現象,我們有理由的判斷,是一個超過百以上的迴路,這是非常合理的縮小了發生的可能性。
可是是哪一個迴路呢?
我左思右盼,分析了十幾個,沒有一個有錯誤的可能。
“可能在這裡!”Doug拿了一疊報表紙,走了過來。
我定睛一看。那是一個一千次的迴路,嚴格說來是1024次。它在尋找最接近時序的值。利用像時鐘分針一樣的轉動,把360度的圓周,分成1024份來比較。只要一有值相似,就馬上跳出迴路。
雖然是一千次左右的比較,可是在IC晶片內部的速度,是非常快速驚人的,我們感覺倏的一秒鐘,對那微細的IC來說,幾乎是永遠,所以雖然是一千次,花的時間,遠遠不到一秒。Doug印的報表,全部是圓周律的數字。厚厚的一疊,1024行數目字,都是電腦算出來的,有錯嗎?我同意Doug的理由,可是是這些數目好像難以說服我自己。
“有一個現象倒很有趣也很接近。”Chris在會議裡接著說:“這個客戶的時序值很不同,落點在圓週的十點鐘以後。”
我和Doug對看了一眼。我們彼此有默契的認為,有問題的地方,就在我們手上的一堆數字。
我一邊走,一邊看。
當我就要坐下的一刻,尖叫了一聲啊,我看到了,是一個電腦軟體的蟲!
一堆數目字的最後一行,那小數點,打錯了!不是小數點(.),而是逗號(,)!一定是輸入的時候,不小心敲錯了!
這完全解釋了我們理解的錯誤,在一千次的最後一次,尋找的程序,原本應該進入個位數的比較值,不幸的,因為小數點成了逗號,大了至少十的三次方倍,分析值跳出去,等於跳到了永遠!
無望的衝進實驗室,我抓起鍵盤,把起始值改成355度,不到一秒,在跳進359.9度的那一剎那,晶片像是掉進了無底洞,停止了運作。此刻,我們真的,複製了客戶看到的錯誤!
每個人都瞪著眼,張著大嘴,目賭這個令人發麻的問題,眼睜睜的出現。
“誰搞的?”David氣呼呼的大罵。
“還好吧!一千台可能只有一台!”Chris安慰自己的說。
“不改?怎麼給客戶一個解釋?這樣的IC,能賣嗎?”我不同意的問。
“趕快改呢?”Chris覺得事態不對的回答。
“要改,就要把小數點填對,或者,加一個如果,到了這個點,用一個很大的除法來除。”David回道。
“不可能,這樣改起來,現有的IC改動太大,重新tapeout , 時間來不及。”Chris接著說。
一陣呆寂。
忽然,激動的Doug 大聲說,“好了,解決了,可以跑下去了!”Doug從椅子上站起來。
那原本停止運算的電腦,一下子,像開了的水,奔騰起來!


我有 (13

我把起始值改成359.8度,而不是從零度開始,讓搜尋指針,從原本的順時針,改成逆時鐘方向轉動。” Doug不疾不徐的指著程式解說。
“對!這樣完全把錯避開,錯誤發生只在359.9度,誤差絕對不會發生了。而且,逆時鐘搜尋結果,在客戶那裏實際端,機率更高,也更快!我們不需要重新tapeoutIC,送這個改好的程式軟體去給客戶,就解決了!”我興奮的接著說。
所有人鬆了口氣,開心的微笑。
忽然Doug小聲對我說:“我可不可以現在請個假,先離開?”
“可以啊!沒事吧?”
“沒事,Jerry,你不要耽心!”
望著Doug離去的背影,我心裡喃喃的說:“不知道蓉蓉會不會有事?”
一轉身,我想:不對!一定出事了!
“蓉蓉!蓉蓉!妳還好嗎?”終於,鼓起勇氣,電話突然又連絡上她了!
“我很好,妳不要擔心!”
讓我現在來看妳!”我顧不得了。
嗯,好!到我家來!”
我毫不考慮,驅車奔向聖李安卓。
道路的劃線,清楚的指向,蓉蓉!我的決心:她在前面等我!
四十分鐘之後,我停車駐足在這棟竹木掩映的紅頂建築之前。不同於俗流的中式石獅門階,樊家的大門兩邊,用青綠竹節由小而大的堆出波浪似的山水圖案。幽靜的指引大門的方向。
對著車子的後照鏡,我仔細的把頭髮弄了弄整齊。小心翼翼地踏進石板路。一擡頭,蓉蓉就站在門口等我了。她柔情期待的面容,讓我心湖頓時汎起深深的漣漪,情不自禁的,我立刻上前用力抱住她。
我們不顧一切的激烈擁吻之後,她眼睛忽然睜開,推了一下我的胸膛,小聲說:“Jerry,好了!別了!我爸爸在裏面!”
“你爸爸?他在等我?”,我有點驚喜的問。
“你跟他打個招呼就好,談談書畫吧。他心情不好,你説話小心點。”,蓉蓉很仔細的翻好我的衣服領子。
“你哥哥 Doug 呢?我來了,應該跟他説説話吧?”
蓉蓉眼色一轉,緊張的說:“他跟我爸媽有點爭執,現在不在家。”
我一愣,心想:“Doug 會像個小孩子跟爸媽閙彆扭?”,我皺著眉頭,覺得我認識的他,成熟穩定的程度,這似乎不太可能。
蓉蓉深情的挽著我的手臂,直到大門口。
我深呼吸一口氣,一進門,就看見樊伯伯手高舉著,正在練氣功。
見到我,他立刻停止了動作。直盯著蓉蓉,似乎覺得他的女兒,怎麽帶會家來了一個不速之客?
我立刻作揖,恭敬慎重的說:“樊伯伯您好,我叫Jerry Chang,是DorisDoug 的朋友,剛巧路過這裏,想跟他們打個招呼,順便來這裏拜訪。沒有打擾到您吧?”
“哪裏,哪裏!”,樊伯伯展開了三秒鐘的笑容,隨即皺起眉頭,說:“不巧,樊道現在不在家。來,客廳坐!”
我猶疑地看看蓉蓉,她推了我一把。似是要我不要退縮,就大方的走進去。
一進大廳,氣勢宏偉的山水畫頓時出現在廳堂正中央。兩旁仿趙孟頫的大字書法,襯托著整個環境大方,氣質不凡!
收起我的驚訝表情,悄悄看見樊伯伯驕傲的神情之中,似乎透露著一個:“見識到了吧,小子!”而等待我的恭維。
我心中有了個譜。高聲說:右邊這個仿似趙孟頫的“天”字,簡單幾筆,看到的卻是高和遠,烘托氣勢磅礴的山水瀑布。樊伯伯,您的眼光獨具,高!
我覺得很自負的恭維,讓蓉蓉頓時覺得很有面子。
樊伯伯低聲哼了一下,略有嘲笑的說:“這個天字,不近趙孟頫的字。而是偏鮮于!”。
我忍住臉頰的紅,自我解嘲的說:“呃,都是元朝人!”
他有點驚訝,但是馬上就收回他的眼神。
蓉蓉說:“我去倒茶,你們聊。”
似乎,她刻意要讓我們彼此自然的接近。
樊伯伯,您除了寫字,畫畫,還有收藏嗎?
他終于露出了笑容,開心的回答:“有,我有!”
但是,他的驕傲,又像是等待我,繼續恭維的問。
我想了想,大聲說:“樊伯伯,我相信,您的真人作品,才是真正的收藏。”
才覺得我的説辭,一定忽然來的動人,但是,他轉身的一句:“當然!”,讓我一怔。
我覺得,這不是要言辭過招的時候,所以,他或許期待我的緊張,來凸顯他的過人高尚,我覺得當下,盡可,以一個晚輩的姿態,來迎合他。
    “我有,有很多!”,樊伯伯依舊停在剛才的激動。
    我等待著,不開口。
    他轉眼瞄了我一下:“衹是,懂得的人,太少!”
    我立刻回答:“您的公子,樊道,想必有您的功夫相傳!”
    “哈哈!他比我強!”,樊伯伯笑的,其實很勉强。
    “樊蓉,料必也有您的家傳!”
    他看看我,斜著眼說:“女人家,可有可無!”
    頓時,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我看看四周,希望蓉蓉沒有聽到。
    一會兒,蓉蓉扶著樊伯母出現了。
    樊伯母殷切的看我,她端著茶具,很仔細的對我上下端詳。
    這是我原本的預期,所以不以爲意,仍然客氣的接過杯子,小心的倒了一杯,端給樊伯伯。他會心的接下。
    搶過茶壺,倒第二杯,我先放著,再倒第三杯。然後舉起兩杯,一起送上給樊伯母跟蓉蓉。
    “你也喝呀!”,樊伯母招呼我。我反倒是一個勁的,只看蓉蓉的臉紅表情。
    還沒倒茶給自己,樊伯母眼眶忽然一紅,説道:“你是樊道的好朋友吧?你要好好勸他一下!”
    我覺得十分詫異。正想問,關於什麽需要勸的,蓉蓉撒嬌似的,要她母親不要再說了。
    樊伯伯仰天一嘆: “還是先把他找到再説吧!”。
我知道,此刻,我這個外人,不需要多問了。
    接下來,就是各種家常的寒暄。
    一直縈繞在我腦海,來來回回,是樊伯伯自負的“我有”回音。
    談笑之間,我終于忍不住了。問:“我可以用一下洗手間嗎?
    樊伯母忽然親切的大笑,手指著長廊,說:“你就用後面那個吧!”
    有點急迫,我立刻快步走去。
我知道,剛踏出腳步,在背後繼續小聲談論的,是我。
推開一個門,一股惡劣的怪味撲鼻而來。
啊!我走錯了,這是一個房間。
我立刻退出去,看到另外一個門,再推,這個對了,是厠所。
我站著想,剛才打開的房門
難道?那是Doug的房間?
我起了一陣汗毛。小心的回頭過去看。
不起一點聲音,我推開門。再看一眼,太可怕了!
髒!異常的亂,而且怪味充滿了整個房間。這是一個一個心理不正常哥兒們的狗窩!
我看看四周,那味道是綜合了過期的食物,顔料,墨汁,塗漆,舊衣褲,襪子,書報
這會是Doug的房間?我的同事?”,我不敢相信的對自己說。
正要關上門,門旁有一堆藥盒子,蓋在一本書上面。我輕輕翻開第一頁,上面清楚寫著中文鋼筆字:“樊道”
我深呼吸,看看四周,搖搖頭,我不願意承認!太不可思議了!
裝著若無其事的回到大廳。
環繞剛才的可怖房間景象,我實在無心多談,不久就起身告辭。
樊伯伯,瀟灑的手一揮,說道:“不送!”
樊伯母,依然殷切的看著我,有話悶著不説。
蓉蓉,我打心裏知道,她的滿懷期待!

我有 (14

    也許不是!而是我自己一廂情願的假設,認爲那一定是。
    我綜合樊伯伯揮手練氣功的泰然自若,談到書畫的自負驕傲,鄙視一切清楚的:“我有”。再一轉眼,恐怖髒亂的不得了,不是人住的房間;那憔悴憂心的樊伯母,和藹可親的角色:Doug 樊道, 和親愛的Doris 樊蓉
不!我兜不起來這整個家人!
    蓉蓉感覺到我忽然的落寞,勸我不要多想,顧好自己還有,顧好她,就對了。
    可是,Doug?他是怎麽樣的一個人?難道下班回家,他是另外一個人?是個兩面人?那,他也裝的太好了吧?
    我納悶的是,他們兄妹倆人,從來沒有一起出現過。
    但是
    他們都說,樊道找不到,可是星期一,他還是靜靜的來上班,衹是不多說話,安分的在實驗室裏面忙罷了。
    先過了明天再説吧!
    Emily 走過來,我看看手錶,五點半了。
    Jerry,恭喜你,平安度過十三號星期五!”
    “哈,你是說,老闆Wendy一天沒有囉嗦?”
    “大家都算平安…Jerry,你還好吧?”,Emily忽然變得關心。
    我立刻知道她的來意,低頭說:“你是說,明天Nicole就要結婚了?我我還好!都準備好了,我會開心的去參加。”
    看看她的表情,我問:“你也被邀請了?”
    Emily 點點頭,小心的問我:“你一個人去嗎?”
    我有點想避開這個回答,沒吭聲,緩緩的搖頭。
    Emily頭低下:“那算了,我沒有同伴一起去!”
    正在我不知道該説什麽的當兒,有一陣子不説話的Doug 忽然出現了在眼前,帶著不好口氣,劈頭打斷:“Jerry,你明天會來公司嗎?”
    當下實在詫異他會這麽問,我放低聲音,也同時跟他使個眼色,說道:“明天是星期六,下午我跟我跟朋友,有點事情呃,有什麽需要幫忙的嗎?”
    他露出笑容,接著說:“那你忙,我自己想辦法!”,説罷轉身就走。
    我低頭,努力思索他的用意。
Emily表情木然,不説一句話也離開了
星期六
Nicole的好日子,一下子就到了。
我的興奮,卻是另外一種!
梳齊了頭髮,小心戴上領結,確定衣服褲子拉鏈都拉好了,穿上西裝。低頭看看鞋子的敞亮,留心身上衣服的扣子沒有少一個。
美麗明亮的蓉蓉,忽然提前出現在門口!
她匝了一束長辮子,披到右胸前,髮髻是細心選過,閃亮的銀色。她全身恰如其分,不多不少的包在好似古典的寶藍緊身短裙洋裝裏,開叉的胸口,一串墜下的,由小至大的潔白珍珠項鏈,露出的性感角度剛好。銀沙高跟鞋,走路當中,搖曳表現出自信十足的修長腿型。
我知道,我的眼角樂極了!
眼睛不自主,慢慢往性感的地方看下去,蓉蓉高興噗笑的眼神,絲毫不掩蓋她大方的氣質。我用手指著她的鼻子說:“你一定比新娘更美!”
説著説著,蓉蓉神情慎重的從皮包掏出一串鑰匙。我一看,是保時捷!她往外一指:“哪!紅色敞篷!”
我興奮的立刻跳了進去。蓉蓉嬌嗔的說:“是表姐借我的,手排哦,你不會開的話, 我來!”
    “我當然會!”,説罷,踏好離合器,就準備發動了。
    她立刻按住我的手,關心的說:“你真的可以?”
    我再點點頭。
    “好,Jerry,你要答應我一件事。”
    “什麽?”
    “今晚,絕對不可以難過!你如果心情不好,我一定在你旁邊。”
    “好的!”,我很自信的回答,同時深情的看著蓉蓉。
    “你可以盡量喝酒,回來的時候我開。”
    我感動的搖搖頭,說:“我會控制自己的!哇!想不到,你比我還細心!”
    “那當然!”,她眼睛射出光亮。
    打開音樂,播的是Babe I am yours! 一定是蓉蓉費心準備的歌曲。往半月灣的路上,我們一路搭著歌曲又哼又唱,有時候一起左右抖動身體,在明朗的空氣環境裏,增添許許多多嘻嘻哈哈的笑聲!


我有 (15

    我自己對自己說:“這是什麽?參加前女友的婚禮,我怎麽這麽高興?”
    看看一旁的在歌聲中陶醉的蓉蓉,我滿心覺得:當然要高興!
    到了。
婚禮的地點,在一個高級旅館長廊外面的草地上。面對碧藍的大海。而來回在白色桌椅穿梭的,是黑色禮服的服務人員,幫忙親友大家倒酒,夾點心。在游泳池旁,還有個小樂團正在彈奏輕音樂。
    忽然聽到一聲熟悉的招呼,是Nicole喊我的聲音:“Jerry!”,我一回頭,對!是她!
    正要跟她招手,可是她沒看見我,往另外一個方向去了,啊!是他!
    我心裏憤恨的說,“媽的,他也是Jerry!”
    他兩人,相擁親吻之後,熱情手拉手,走向朋友當中。
    Nicole變的圓潤豐滿了。濃妝讓我幾乎不認得她,但是遠遠聽到她的笑語,依舊像個當初認識她的時候,小女孩一般清亮的聲音。
    我的低頭沉默,讓蓉蓉感覺到了,她貼的我更緊。我知道,她要我感覺她身體的熱,陪伴我,要我不覺得孤單,要給我打氣!
    蓉蓉推推我,說:“走,我們去給新人道賀!”
    我低頭,忽然有點遲疑。她再推推我,我才開始挪步。
    走近了,我扯著喉嚨大聲說:“恭喜恭喜!”
    Nicole露出個假裝的驚訝:“啊,是你!”
    我正要上前一步,沒等我再說道賀的話,她立刻轉頭,小聲跟新郎說:“親愛的,這位就是我跟你說過的,他也是Jerry!”
    那新郎Jerry楞了一下,大聲説:“啊哈哈,就是你!你也是Jerry幸會幸會!”
    他迅速撇開頭,一股腦地,把眼光都放在蓉蓉身上,說:“那這位公主,你是?Jerry的妹妹!”
    蓉蓉大方的舉起右手,讓他親吻,很自信的的輕輕說: “恭喜你們兩位。Doris是我的名字。”,隨後往我身上緊緊靠攏,挽住我的手臂,對著Nicole說:“Jerry 從來沒有叫錯我的名字!”。
    Nicole很快的掩住不可置信的眼光,也挽著她的Jerry,大笑著說:“我一直跟他同名我們都叫親愛的!”
    我開口,示意說:“你們忙,Doris跟我走走看看,恭喜咯!”
    他們看也不看的,熱烈招呼下一位道賀的親友了。
    我摟著蓉蓉往海邊走去。
    風輕輕地拂來,好像剛說完了一個故事。
    看看蓉蓉,她忍不住打了個抖。
    我很紳士的,脫下了我的上衣,套在她的肩膀上。
    蓉蓉毫不拒絕,她拉過我的領子,撫摸我的臉,熱情的給我一個吻。
    等眼睛張開,她小聲地叮囑:“不可以難過!”
    我點點頭。
    酒來了!
    我倆互相握著杯子,再和著音樂,隨性的扭動跳起舞來。周圍的人,也是歡愉的有説有笑。
    舉杯看著西沉的夕陽,我用心告訴他,在跟過去道別
    儀式開始了,當進行到要説“我願意”的時候,蓉蓉忽然轉身,兩手環在我的脖子上看我,輕輕說:“你也說!”
    當那Jerry一説完“我願意”,我也大聲說了。
    一旁幾個人,熱烈同時的給我們鼓掌。
    忽然,“嘿喲!我說這是誰啊!”
    我回頭一看,是MaliceNicole的妹妹。
    她的出現,讓我想到過去的幾幕,彼此忽然同時哈哈大笑!
    我們歇斯底裏的交談,她就像個哥兒們,當初找她聊天,比跟Nicole約會還容易。
    “哇,你不得了,馬上就有新歡!”,Malice不客氣的說。
    “哪裏?你的呢?不會也叫Jerry吧?”
    Malice哼的一聲,對我弩弩嘴:“欸,Jerry,管好你的馬子,你看,你顧著跟我説話,她在游泳池旁邊,已經一群蒼蠅圍著她了!”
    我轉身一看,已經有幾位不知道哪裏冒出來的小夥子,在努力的跟蓉蓉攀談。
    帶著驕傲,我走向她。正要説話,Malice又緊跟著來了。這次,她牽著一位沒有頭髮的男士,看上去身體非常結實,點頭要跟我打招呼。
    我正要走去伸手一握,忽然,覺得脚下面有東西伸出,勾住我的腳踝,一個踉蹌,我重心不穩,只聽得一陣驚呼,啪的一聲,我我跌進了游泳池!
    我努力的拍打水面,不知道喝了多少水,咳嗽吐的厲害。我覺得很冷,緊張的分不出上下左右。鞋子已經不知去向,我急著亂踢,像個氣球在水裏到處拍打。
    突然,有個人影迅速躍入水裏,一隻手抓住我的脖子,用力往水面上抬。我沒有力氣,衹有被那手拖著。我知道,是一個人,努力的拉我到岸邊。
    靠了邊,我被岸上的人,一把托了上去,當下渾身濕透,猛吐水咳嗽。然後,一陣激烈的鼓掌聲,我定睛一看,啊!是蓉蓉,她救了我!她不顧一切的跳到水裏面拉我起來!
    大家紛紛丟毛巾毯子給蓉蓉,圍著都是殷切問候她的人。我反而覺得自己是被陷害嘲弄的一個笑柄,正低頭想自己爬起來的時候,我身上多了一件毯子,是蓉蓉把她的跟我一起緊緊圍住成一體!
感動的淚水池水交織,我重重的抱住她,停止呼吸,激烈親吻她的嘴唇
四周又起了一陣歡呼掌聲!
在婚禮結束之後回程的路上,她邊握著方向盤,邊笑著說:“這真是個永遠忘不掉的婚禮。”
我眯著眼:“誰忘不掉?”
同時,我們一起手指著對方大笑:“Jerry!”

我有 (15
    鬧鐘的惱人,不是催醒深沉的睡意,而是,正告派對結束了。
    更惱人的是老闆的電話鈴聲,那是,正告假期不會來了。
    一陣呱噪
    “有啊,Wendy,我們都有在做啊!”
    “我告訴你!Jerry,你不要應付我,你去叫Chris來一起聼電話!”
    悄悄放下電話聽筒, 趁四下無人,我做了一個“呸”的動作,走到實驗室門口,忽然的到來,Doug急忙背對我,好像在隱瞞什麽東西。我匆匆的瞥見,他座位下面的垃圾桶,似乎有個藥罐子。雖然我覺得疑惑,但是這個找人的節骨眼,我沒有多待一分鐘,就直接請Chris到我辦公室坐了下來。
    不理會ChrisWendy之間激烈的口角,我坐在一旁,反而越想越不對。
Doug怎麽了?好久沒有跟他談天説地,他變了嗎?
    Chris忽然冒出一句:他有時候一天都不説一句話!”
    我眼睛瞪大,他們在說Doug
    Chris有點招架不住老闆的責難,他大聲説:“Wendy!這都是你的安排!”
    這下子,我懂了。
    看時間,我盤算,該在什麽時候?該怎麽開口?
    Emily進來了,拿了一堆印刷品。
    JerryWendy老闆要你們都簽字!”,她絲毫沒有表情的說。
    “這是什麽?”
    “員工自律保密條例!”
    我苦笑了一下,看也不看的就簽了 Jerry Chang
    “下面還要寫中文名字!老闆交代的!”, Emily 提醒我。
    再苦笑一聲,也沒多想,寫下“張傑立”。
    我擡頭看了一下沒有表情的Emily.
    你最近有跟Doug說到話嗎?”,我直接了當。
    “沒有,很少。怎麽了?”,她似乎不怎麽在意。
    “我最近很少理他,因爲他…”,我想解釋爲什麽問。
    Emily不是很客氣的頭擡起來,盯著我說:“你終于發現了?”
    我眨眨眼,她似乎答非所問。但是Emily的説辭,非常耐人尋味。
    “你的意思是?”,我不明白,所以繼續追問。
    “哼哼!Emily不屑的笑笑:“你們這些頭腦簡單的工程師!哦,文件,簽好了嗎?”
    我知道,她不想說。
    我低頭遞給她簽好的紙。
    忽然,她烙下一句話:“Jerry,你!你就是輸!輸在不注意女人的第六感。女人的直覺,是非常準確的!”
    我開始冒火,大聲反對道:“你是説Nicole?!”我頓了一下,忽然,覺得她説的對我結巴的接著說:“以前的錯,不代表我現在還在錯!”。
    她也生氣了,低頭就走:“真是沒有知覺的男人!”
    我重重嘆一口氣,覺得我真的是輸了。
    陷入一股茫然,再埋頭進入工作裏面,不知不覺時間過去許久。
    一擡頭,發現天色已經黑了。
    辦公室裏幾乎沒有什麽人了,我再走到實驗室,也是空的。
    好奇的看一看Doug的座位,所有書籍,實驗測試器具,都收拾整理的十分有條理。
    低頭,發現垃圾桶裏有一張折皺成球狀的紙張,下面還有個藥罐子。
    把那紙張小心的翻開攤平。那是一份今天簽的“員工自律保密條例”,再往下看,Doug Fan,呵,是他的!下面寫的中文:樊艸,然後塗掉揉掉了….
    我心裏一怔,難道,他本來要寫的是“蓉”?
    滿心疑惑,撥了電話個蓉蓉,沒有接
    又回想到Emily的話,心裏一陣不平,自言自語說:“媽的,我不懂女人的第六感?幹!那難道我的第一感,就是錯的?”
    爲了Emily的一句話,這個夜,特別苦澀孤單。
    淋浴中,我很重的洗刷自己身體,想把自己看不到的錯,洗個乾净。
    同時,我決定,要跟Doug好好談談。
    也決定要直接告訴他,我對蓉蓉的一片傾心。
    洗完澡,發現手機裏多了一個留言。
    是樊伯母!
    她說,如果我看到Doug樊道,要好好勸勸他,爸媽都會支持他要做的事情。務必跟家人聯絡上。
    我更狐疑了!
    Doug不是下班了嗎?他沒回家?他去哪裏了?
    再撥電話給他,也給蓉蓉,都是沒人接。
    很晚了,或許她已經睡了吧?我自言自語。
    但是我一定要好好跟Doug談談!

我有 (16
    都中午了,Doug還沒來上班!
    電話也留話,不知道幾次了,就是沒有人接。
    這時候,我對蓉蓉的着急,卻多過她哥哥。
    Emily反而顯得若無其事,似是已經知道發生了什麽事。
    一方面,她的無所謂,讓我覺得惱火,另一方面,我着急擔心的,埋沒在工作當中。
    不到天黑,我就下班急忙趕上高速公路。
    到了樊家,跟我預期的一樣,大門深鎖,燈火全熄。
    我失望的回家。
上班,再等。上班,再等。
三天了。
我下了決心,如果明天再不出現,我就要報警了。
第四天,我忍,撐到了傍晚。
四點半左右,Doug忽然急急忙忙的出現了!
“你怎麽了?”,我着急的問。
“我很好,妹妹也沒事!”,他背對著我説話。
他對我不理睬的態度,著實激怒了我。
我忍著怒火,大聲説:“你先把公事做好,今晚我要跟你好好談談!”
他依舊背對著我,不做聲。
這時候,Emily悄悄的出現了。
她看看我的眼神,小聲說:“Jerry,你不要生氣。很多事情,你慢慢會知道的。”
這些話,讓我更惱火。但是我不發作。
一會兒,平靜了之後,我慢慢的看著窗外。
我一點一點,邏輯的思索
蓉蓉沒事就好!
可是,她怎麽不馬上跟我說?
Doug從哪裏來公司的?他不是從家裏來的吧?
如果,他不是從家裏來的,他怎麽知道蓉蓉好好的?
他們兄妹如果在一起,起碼蓉蓉會通知我,或是Doug會通知公司。
我搖搖頭,不對!我從來沒見過他們一起。
我回想起樊家,那個恐怖的房間。Doug平日,非常有條理整齊的。他們兄妹,這一點非常像!
耳朵再響起樊伯伯“我有!”的驕傲聲音。唉,他怎麽教育出來,兩個這麽謙和的孩子呢?
心裏一陣苦笑,呵,蓉蓉必定是遺傳她母親的個性了!
Doug,樊道呢?還是也跟媽媽像?他一點都沒有爸爸的影子!
樊伯伯那句話:“女人家,可有可無!”,確實令我震撼!
樊道,絲毫沒有這種老舊的,男該强,女就弱的個性?
蓉蓉會功夫的身手,真讓我滿心喜歡,那比個普通男人還強!
她,覺得不能輸給男人?
樊伯伯,重男輕女,覺得,我有兒子,就什麽都有了?
Doug,樊道,就應該是被寵壞的孩子。聼他們説,覺得是,也像。可是我看到的他,就是個規矩有禮的男人除了皮膚特別白,沒有鬍子渣
這家人,我納悶!我兜不攏!
忽然,想起了Emily那句話:“你終于發現了!”
………
一個轟天雷,打進我腦裏!
終于,我忍不住了,眼淚不止的掉下來!
我啜泣哭喊的聲音,慢慢地,聽到Doug走近了。
他滿是歉意的眼神,我卻絲毫不在乎!
Doug壓低了帽簷,掩住他的鼻口。
我忍著,不看他。
Jerry!”,他説話了!
淚流滿面的我,仍然不理會。
他不作聲了一會兒。
我慢慢轉移視綫,然後盯著看著他的眼睛
漸漸和緩的一個一個熟悉的愛憐眼神傳過來
我立刻站起來,不顧一切的衝向他,兩手握住他的臉。
我大聲喊:“蓉蓉!”
我們激烈的擁吻!

我有 (完結)
我低下頭,沉默的看著報紙上斗大的標題:
“亞裔男子浮屍奧克蘭港灣,姓名身份不詳…”
回憶Doug一點一滴,舉止模樣,嘆口氣,我撥起了報上的詢問電話
幾天之後。
在喪禮上,我盡量低頭,不看不聽,不讓這些思念的悼文影響我的心情。
廳堂正中央,放著一個我從來沒見過的英俊青年照片,他就是Doug, 中文:樊道。
蓉蓉說,她只想要樊道”這個名字,成爲人人稱贊的好男人。雖然她不是個男孩,但是她一定可以做到。
她做的所有努力,就是要能夠證明是女人的她,可以,樊道,也可以。
我們這個小公司,始終無法覺察出來她的容顔,聲音變化。Emily知道了,但是保密不説。
這時候,樊伯母的墨鏡下面,臉已經花了,濕透了。
樊伯伯沒有表情的臉孔,依舊自負的神情,卻是令人特別感到他的悲傷。
他放聲說:我有,我有!我就有這麽一個兒子!”,然後掩面大哭!
所有人都暗暗的低頭啜泣。
我緊緊握著蓉蓉的手,安慰她。
回想,我真正感到悲哀的,是當蓉蓉潤濕了眼睛,輕輕對我說:我沒有想到,我遇到了你!”
她大聲說:是你,Jerry!我知道,我可以!可是,我扮演的樊道,他不可以!請你原諒我!”
當時,我捂著她的嘴說: 好乖!沒事了!
恍惚中,唉!可惡!天空下起了雨!
誦經的呢喃,那種平直的音調,在灰灰的天空中升起,簡直就是用悲觀的潮濕,澆在每個悲傷的人身上。
我忍不住掉淚。
是蓉蓉,不是Doug讓我難過。
Wendy接到了Doug的辭職信。Emily 跟我都知道那是假的。
這是個非常難過的秘密。
我永遠藏在心裏
但是,今天,我改變了心意!
因爲,電話來了!
“蓉蓉,是你!你好嗎?”
Jerry,我很好!”
“你現在在哪裏?”
“奧斯陸!”
“那你快要回來了嗎?”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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