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傑克

老傑克

    第一次看到老傑克，是在爸爸公寓裏面的餐廳厨房。我順路過去洗手，看到他在微波爐裏面熱東西，那是下午四點左右，不是一般用餐的時間。我跟他互相對看了一眼，覺得雖然面熟，可是他不像是老到可以住老人公寓的年紀。經不住好奇，我開口問他是不是這裏的住戶?他把披薩從微波爐裏面拿出來，漫不經心的說，“有一些是“。

    這個回答，讓我稍微有些惱火。但是看他粗壯的身材，我搖頭就離開。一踏出門口，外面沙發上坐著一個面無表情年輕女孩，很短很短的褲子，翹著腿，晃呀晃的。皙白的皮膚，胸脯露出了大半。她低頭在看手機，我覺得簡直就是個欠扁不大不小的孩子，就坐著等吃披薩。我頭也不回的離開了。

    老爸說，熱披薩的那人是傑克，女孩子可能是他的女兒。他説他是老傑克，而且老傑克的人很好。

    很好？我哼的不以爲然。

    一個機會，我參加老爸的一個參觀活動，搭上了他們公寓的小巴士。擡頭一看，司機就是老傑克。

    我跟他沒有説話，泰半是我有原先的見面經驗。覺得他是個在這個地方打雜的工人，水準低俗。説真的，我是有一點看不起他。

    參觀完畢，老爸從口袋裏面掏出已經準備好的好幾張美金紙鈔，給老傑克當小費。

    我對老爸的這個大方，很不以爲然。老傑克當然笑得很開心，一直對我說，我老爸真是個好人。

    當然好！我心裏窩火，給你這麽多小費，你當然覺得我老爸好！

    我跟他不客氣的對話，是在後來，知道爸爸請他搬東西，我先是跟爸爸說，小東西我搬得動，不必找別人。就在我阻擋爸爸要掏出小費的時候，我搶先給了幾個零錢，放在老傑克手上。

    他受窘了。愣著看我爸爸。

   

    老爸看我嘟著嘴不高興，不好意思的跟他說謝謝，拜拜。

    老傑克不高興的掉頭，說了個髒字，我不示弱，這才開口說，嘿！謝謝。他一回頭，很不客氣的看我，厲聲說：我知道你是替你爸爸着想，我也是，但是我的辛苦努力，你看不到，你也不知道！

    我知道他閑我小費給的少，不高興。他拿爸爸的錢，當然會比較開心。

    爸爸知道我的私心。還是很客氣的請他走了。

    我另一層的不高興，當然是自己的爸爸。我不敢發脾氣，衹是覺得，老爸怎麽可以出手這麽大方？給老傑克小費居然這麽慷慨？

    老爸終于等我氣消了，說老傑克的故事。他跟第二任老婆離婚了，那老婆之前的婚姻生的孩子，卻是他在帶。他的生活窮苦，坐過牢，找工作不容易，在這裏幫忙老人家搬東西，修理家具，厨房裏面打雜。每天做的都是粗活，比你做的事情幸苦多了！

    我不生氣，可是不以爲然的頂回老爸，說：像這樣的老美家庭，亂，而且多的是。不必這麽同情他。

    我的意思就是，爸爸，你不要再這麽大方給人家小費啦！

    我心裏面想，這般老美，哪知道他有什麽亂七八糟的生活? 看看他的女兒，就算不是他親生的，也不像有好好教導。當然上梁不正下梁歪啊！

    而且，我想説，卻沒說出口的，倒是咱們老中講的孝道，是幾千年的傳統。這般老美怎麽懂？

    老爸不吭聲了一會兒，淡淡的說：其實啊，你還是小孩子！

    這我就不回嘴了。

    後來再有機會遇到傑克，我就是很淺的微笑。偶爾遇到那女孩，她根本不打招呼，就是一副還不算大人的面孔，覺得這世界上，什麽事情都無聊。

    終于，我承認，我錯了!我覺得我錯看傑克了。

    那是個感恩節的中午，我去幫忙老人們打菜。傑克忙著從厨房裏面搬東西，進進出出的，滿身大汗。

    忽然我眼角一愣，那女孩出現了，她攙著一位老婦人慢慢的走進餐廳。

    我雖然低頭做我的事，可是還是不時的用眼角看著她們。

    顯然，老婦人是從外面進來的，不是這裏老人公寓的住戶，但是我清楚，她們來參加這裏的宴會，其實不是屬於這裏的團體。

    傑克忽然放下手上的東西，擦擦手，殷勤的上前從女孩手中接過著那老婦人，很自然的湊上嘴去親了她一下。

    我立刻體會到，老婦人是傑克的媽媽！

    傑克從容的拉開桌椅，很紳士的將那老婦人的外套從背後襯下，披在手腕上，讓那婦人輕鬆的坐定。

    傑克等婦人坐穩了，正要轉身離開。老婦人又把他叫回來，嘀咕了幾句話。傑克立刻再拉開椅子，很紳士的扶起婦人，緩緩的離開座位。

    我側目看著他們，正往厠所的方向去。在路上，傑克很高興的逢人便説，這是我媽媽！沿途稱贊的聲音不絕于耳。

    那面無表情的女孩，立刻自動站起來，走進厨房，開始搬東西。

    我心裏一驚，原來她去幫爸爸做事了!

    回頭看傑克，站在女生厠所外面，似乎有點焦急。終于他忍不住了，推開女生厠所的門一半，大聲呼道:媽媽，你好了嗎？

    裏面傳來那婦人大聲抱怨的聲音，所有人聽到都會笑。

   

    一會兒，傑克推門進了厠所，很細心的用腳頂著門，讓外面看的到他在做什麽。

    他扶著媽媽，在洗手臺邊幫她擦手。

    再推門出來，傑克似乎顯得不好意思，有點催促的推媽媽趕快回座。

    他匆忙的走回厨房，比手劃脚地，指揮女兒做事，那女孩，雖然是依舊面無表情，可是沒有一點不願意，點點頭，然後把餐具整理好。

    我爸爸湊過來，開口對我說: 哎，你看，傑克的女兒，真是個大人了!

    我知道這其實是責備我的話，低頭也點點頭。

    我心裏覺得慚愧，如果，老中説了幾千年，沒聽過這兩百年，有什麽老美說孝道的。

    那天，我還好奇的刻意走去婦人那附近，伸長耳朵，聽到她嘮叨説，傑克這個沒有他爸爸做的好！

    立刻，那女孩不客氣的大聲回嘴說：不！我覺得爸爸做的牛排真的最棒！

    老婦人，有點不情願的點點頭。

    我低頭，我知道，我原先對他們膚淺的看法，是錯的。

    爲了彌補我的錯，從那天之後，爸爸請傑克做事，小費都是我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