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幅仕女畫像，掛在一個牛肉麵的店鋪裡。看到畫的人，無不驚訝那是觀世音的畫像。而畫此畫的人，正是賣牛肉麵的牟宗理。年輕時候的他，喜歡畫畫，把心愛的於心惠，也是小惠，畫在紙上送給她。然而，他們彼此不但不能結連理，而且，小惠離開台灣定居在美國。牟宗理經過了多年之後，偶然在地攤上，發現了這幅他曾經送給小惠的畫。傷心懷念之餘，他決定留了起來。歲月的蹉跎，牟宗理離開了工業界，輾轉賣起牛肉麵。在美國的小惠，在一次車禍中不幸罹難。她的倩影軀魂，隱藏在畫裡，與牟宗理日夜在一起。這個秘密，直到有一天，一心想學會做牛肉麵的殘障青年劉平，跟巧遇的米小美，踏入了畫裡的世界，牽連了一件天上才能完成的事.....
畫中人 （一）
牟宗理飛快的奔出機場，大跨步往人行陸橋疾疾向上。
一舉頭，飛機轟地一聲，衝進了雲層裡，不一會兒，消失的無影無蹤。
小雨飄在空氣中，牟宗理不顧眼眶的濕，咬著唇，抬起頭，茫然的看著灰濛濛的天空。
時間滴答滴答的走，三十年過去了….
劉平一瘸一瘸的走近了鍋檯，牟宗理明明知道他走過來，故意說道：“喔，小劉你來啦？一樣對吧？自己找個地方坐！”
劉平點了點頭，有些失望的轉身，看到小黃在桌子下面。他拉了把椅子坐下，小黃擺擺尾巴，身體一動也不動，依然在原地趴著。
忽然，小黃豎起了耳朵，機警的立起了身，然後牙齒輕輕露出利尖，低嚎了一聲，尾巴低了下來，很快地，往牟宗理身邊鑽了過去。
“老牟子，快快快，十二碗！”，一個帶頭的年輕人，嘴裡一邊叼著煙，一邊不客氣的嚷著。
“好！來嘍！”
一下子，十幾個像幫派似，面目猙獰的傢伙，不客氣的坐了進來。
牟宗理熟練的抓起麵團，兩手舉起拉開。麵團軟呼呼的像張大彈簧似的上下彈跳，他兩手迅速的一個交叉，拉開的麵，成大塊布似的張開。牟宗理不費工夫的再拉一回，又交叉一次，那麵團像是成堆整齊的絲被他抽出來一樣，眼睛只那麼一眨，那一團麵，在牟宗理的兩手之間來往了幾回，就變成了細細的長麵條了。
十幾個像是餓徒也是惡徒的傢伙，張嘴露出了笑容，看著牟宗理的手勁，心裡暗暗叫好。
刷的一聲，麵條鋪在牟宗理前面的大麵板子上，他舉起菜刀，剁剁剁三聲，再啪的拿起大杓子，把麵條往滾燙的大水鍋裡一扔，不自覺的呼出：嘿唷喂呀！
大鍋水再滾，牟宗理掀開一旁的大滷鍋蓋，立刻一股濃稠的五香牛肉味鋪衝出來，他熟練的用夾子撈起了幾塊大肉，用半圓形的大菜刀，輕快地切著，他頭並不低著看，面對著十幾個年輕人笑著瞧去。
劉平側著身，看著這一個精采的表演。他的羨慕表情，跟那群傢伙比起來，像是一點也不餓。
牟宗理，小心的吮著嘴，一碗一碗把湯盛好，均勻地灑了蔥花，慢慢地端了出來。幾個年輕人等不及，走到大鍋前，自己端了麵，就大口吃了起來。
最後一碗，是劉平的。
劉平站起身，恭敬的接了他的牛肉麵過來。劉平偷瞄了一下牟宗理的麵板，沒有剩餘的麵塊，原來方才的麵團，牟宗理算的剛好，十三碗牛肉麵，恰恰剛好！
劉平滿心歡喜的吸著麵，慢慢的用齒間，咀嚼手拉麵的咬勁。他用筷子把肉夾起來，那均勻的刀口，大小一般的肉塊，劉平用滿是喜悅的呼吸，大口塞進嘴裡，用力豪放的嚼。一邊吃肉，他再用湯匙，由內向外小心的舀了匙湯，不路不路的吸著。那個瞬間，整間老牟牛肉麵店，香氣環繞，每個人此起彼落一樣的動作，就除了老牟，小黃，在靜靜地欣賞每個人，欣賞老牟麵的藝術的歡愉。
劉平放慢了速度，他低著頭看著這群又餓又惡的年輕人，心理有一種不安。
有人很快的吃完，抹抹嘴，點起煙。
其中一個戴眼鏡的小伙子，大聲對著老牟鍋旁的一幅畫，驚奇的說：“老牟子，你拜觀音啊？”
這話惹來了一陣笑聲。
“你是說這幅畫嗎？”，牟宗理指著那幅畫，說道：“我在地攤買的，畫裡的人，很像我的一個親戚。”，他笑著說。
“你親戚是觀世音菩薩喔？”，這話又引來一陣爆笑。
劉平不悅的放下筷子，他的動作很大，幾乎所有人都看的清楚。老牟看著他一怔。其他人看看劉平的一支彎腿，掉頭不以為意。
這時候，最胖的一位，站起了身，對坐在最靠外面的小夥子點個頭。那人立刻走了出去。劉平開始不安，停下了所有動作。他意識到，可能這群人，是吃霸王飯的惡棍，準備一走了之。
出門的那位，突然又走了回來，很緊張的搖著頭。
小黃汪汪呼了兩聲，門口出現了一個戴著墨鏡的警察！
牟宗理對他微微笑，很客氣說道：“姚警官！一碗？”
姚警官不客氣的笑一笑，放下警棍，在手上拍了拍，不懷好意的對著一群吃完了麵，還不走人的年輕人，輕篾地低頭唱起不知名的小調了。
一片肅靜當中，姚警官的麵，一下子就端到了他的面前。
所有人低頭不語，老牟眼珠子一直打轉，他無神的看著所有人，而所有人都裝得若無其事地坐著，有的晃腿，有的挑牙。劉平，還繼續安靜地吃著麵。
忽然一陣風飄來。一張空白的標籤紙，從畫像的下方，不偏不倚，飄到了劉平的桌上。劉平似是若有所悟，手握著紙，兩眼直盯著姚警官的制服。
姚警官裝得很不耐的喝完了麵湯，他的對講機沒有聲響，可是他舉起來，對著說了幾句術語，然後大聲說：“緊急情況？好！我馬上到！”
他一個起身，轉過來，正要走出門。
”等一下！南園派出所，58416，姚明奇警員，你的麵，小菜，一共是兩百五十六塊，請你付了錢，再去抓壞人！”，劉平拿著紙筆，大聲像個店員似的，抬頭伸出手，向警察要錢！
這群惡霸似的年輕人，一起轉過頭來，輕篾地對著警察笑，有的也哼起不知名的小調了。
警察一時不知所措，悻悻地從口袋裡，掏出幾張紙幣，放在桌上。轉身便離去。
等警察一不見了蹤影，所有老牟牛肉麵理的年輕人，一起鼓掌，也紛紛掏出了錢放在桌上，對劉平叫好！
“老牟子！你的好徒弟！”
劉平，則是像放了鬆的氣球，面帶著期望，看著牟宗理。
“好吧，你來學！”，老牟對著劉平點點頭。
劉平跟老牟學牛肉麵的第一天晚上，老牟把東西收拾好，洗了手，拴好了水龍頭，對劉平說：“明早，跟我去買肉，關燈睡了吧。“
劉平把板凳放在桌上，自己躺在下面鋪好的被褥，欣喜的想著今天學到的和麵的方法。
水龍頭像是沒有扭好似的。水一點一點往下滴。劉平聽著水滴聲，翻轉著睡不著。屋裡傳來了老牟的打鼾聲，伴著水滴聲，一聲鼾，一滴水，劉平迷迷糊糊的，入了夢鄉。
十二點。
那幅畫，裡面的人，輕輕地微笑一下。
她走了出來，看看小黃，看看劉平，把水龍頭拴緊。
畫中人 （二）
“小惠，我起來了，早！”，牟宗理喜孜孜的聲音。
劉平醒來，把頭伸出被窩，看到老牟對著畫像微笑，小黃搖晃著尾巴，看著老牟。
他鑽出了桌子底下，起身的一刻，看了看水龍頭，旋緊的，沒有滴水。
再抬頭一看，畫中人，小惠？劉平對著她沉思，覺得裡面的人，眼神彷彿像是看著他，嘴角尖微微提起，笑了一下。
再仔細一看，畫中人，眼角似乎又回到原來的位置了。
“來，小劉，洗把臉，幹活！”，牟宗理神采奕奕的說。
劉平開始了另一天的新體驗。坐在老牟的小貨車裡，跟著他跑菜市場，老牟見到了熟人，就笑嘻嘻的介紹，劉平是他的徒弟。
離開市場前，牟宗理在花店前面停了下來。
“買花拜觀世音菩薩嗎？”，小劉問。
“她哪裡是觀世音？”，老牟沒理會，有點不耐的回答。
小劉知道問錯了話，低頭不作聲。
回到了麵店裡。小劉一擺一擺的來回走著搬買回來的東西，把它們一一整好。
牟宗理細細的說每樣東西。
“眉頭肉，要帶紅帶白，也就是要帶瘦帶肥，大拇指用勁摁了會彈回來才是新鮮的。”
“蔥切短，不要碎。要有白莖，也要有嫩綠。”
“片薑成長扁薄片，面要寬，入湯裡去肉腥才確實快速。”
“綠的小辣椒要放到紅綠相間再切短，一來好看，一來一截辣椒的辣味有層次。”
“湯的訣竅有兩個。”，老牟握著杓子，看著滾水。
“你看到那些紅番茄嗎？“，老牟問。
“是今天買的嗎？”，小劉用問的回答。
“噯！哪裡是？”，老牟拍了鍋壁一下。像是責怪這個笨問題。
“小番茄要放三天！新鮮的，硬的，不行，果實太嫩！要熟透但是還不爛的丟進湯裡，一下子就化了，味道才透。”
“你不懂的多了！“，老牟哼的一聲，轉頭背對著劉平。
劉平不作聲。低頭撥蒜皮。
牟宗理突然像是被電擊般，嗯的一聲，看著畫中人發楞。
“小劉子，來！我教你！“，牟宗理像是變了個人似的，語氣變得低調平和。
“小劉子？”，劉平差一點噗哧一笑，他想到別人稱呼牟宗理：“老牟子”。
“什麼湯最好喝？”，老牟子問。
劉平不答，搖搖頭，聳聳肩，表示不知道。
“魚翅湯嘛！對不？”，牟宗理變得很有耐心的說：“能夠跟魚翅比的，又便宜的，就是這個！”。
老牟手指著還在袋子裡的雞翅跟雞腳，繼續說：“他們皮的膠質，跟魚翅不相上下，化在大骨頭湯裡，只消把油挑起，濃稠的秘訣就在這裡！”
牟宗理大聲得意的哈哈笑著。
“師父，那您以前是學化工的嗎？”，劉平也變得殷勤。
“哈哈哈！好徒弟！你對極了！”
兩人大笑成一團，連小黃都汪汪叫了好幾聲。
就在談笑間，有個人影出現在鍋檯前。
牟宗理跟劉平，不約而同的看去。那是個客人，約莫二十上下，短髮，比劉平稍矮，又厚又大的眼鏡，嘴角很明顯的一粒大痣。上下看去，是個有點粗胖的女孩子。
“你們牟家的牛肉麵好吃嗎？”，女孩問。
老牟臉色馬上沉了下來。
小劉堆著笑臉，親切的回答：“是，當然好吃！”
“你說的喔！”，女孩子，用手指著劉平：“那我今天要碰碰運氣嘍！看我今天是好運還是倒楣。”
“好！馬上來！”，小劉不止的點頭微笑。
老牟哐的一聲，把杓子丟到鍋裡。劉平可以看見他明顯的青筋在額頭上。
女孩忽然笑了出來。
老牟，小劉，小黃，都伸出頭向她看去。
“哈哈！幫我切一盤生蒜！我今天要吃”老牟生蒜“！”
老牟咬著唇，頭一低，小聲吐出了一句像是“媽的”的兩個字。
小劉不說話，靜靜的看著女孩。
那女孩獨自坐著。她瞥頭到桌上的筷子簍，一舉起來，把裡面所有的筷子，嘩啦嘩啦地，都倒到桌上。
老牟快忍不住了，拿著桿麵杖，想要衝出去，小劉伸出雙手把老牟攔住。
只見那女孩，非常俐落的，用手臂把一排筷子撥開，再用手指，用像是不眨眼的工夫，挑出支支筷子，落在一旁，然後啪地一拍，所有筷子落在一起。女孩用手臂一挑，筷子落進簍子裡。每一支都上下正反對齊！
小黃兩耳同時豎了起來。
劉平，牟宗理，相互對看了一眼。
老牟回到鍋前，忽然，又像被電擊了一下。
他親手端著麵走到女孩面前，露出親切的笑臉：“小姐，妳慢吃，老牟生蒜不算錢。還要點什麼嗎？”
女孩，回頭看著劉平，嫣然一笑：“好吃就好！”，說罷，低頭開始大嚼起來。
老牟看著漲紅臉的小劉，心有所悟地走回鍋前。
牟宗理，趁著劉平不注意，對著畫中人，眨了眨眼。
畫中人 （三）
女孩吃完麵，立起身，又是很俐落的用紙巾，把盛蒜的盤子往麵碗裡一抹，一雙筷子躺在碗邊，盤子面朝上扣在碗口。右手抓起紙巾，往牆角的垃圾桶一丟，那團紙刷的一聲，準確又輕快的落入桶裡。左手拇指勾著筷子與盤子交接的碗邊，中指到小指抵著碗緣到碗底，再橫起她的右手胖手臂，像是護著身子，小步向前走到鍋前。
老牟楞著看到她緩緩走來，用肩輕輕碰了小劉臂膀一下，小聲說：“你看到了嗎？你會不會？”
女孩興沖沖的拎著碗走回來，師徒倆都忘了她其實是客人。
“今天運氣真好！這麵好好吃！”
劉平這才是像被驚醒，忙說：“我來，我來！”
老牟搶去接過了碗，笑嘻嘻說：“來來來，好在哪裡，不好的也別客氣！”
“我是付錢的人，我哪會客氣？”，女孩大言不慚的說。
師徒倆又怔了一下。
“我說了喔？”，女孩點點頭。
“我愛吃又會吃。牛肉麵我先嚐湯頭，不鹹不油，五香的濃稠恰到好處。牛肉塊真是肥瘦適中，嫩的像是入口即化，但是又不會化，一定得大口咬，那才過癮。咬的時候，大牙後面，有種滋潤的暖，肉汁香味提到鼻子裡，飽足順著舌頭在嘴裡絞動，滑到食道裡。那種唇齒之間的快感跟忙碌，真是棒！”
老牟安慰的點點頭。
“再來說麵。不必咬，用吞的是泡麵；不能吞，得用咬的是煎麵。這個麵條，咬起來勁道很特別，混著肉塊，像是有潤滑但是又有條理的東西在嘴裡。過癮的想多吸點麵條，快點嚼，但是又捨不得馬上吞下肚…唉唷，真是好吃！”
老牟豎起拇指，說道：“妳是行家！”，不停的瞇著眼笑。
“再來是缺點了…”，女孩臉色變重。
“沒有酸菜！”
老牟沒等她說，馬上瞪大了眼大聲抗議：“哪用酸菜？加酸菜是沒學問！”
“一點也不錯！王羲之的字，不裱框也是好字！裱了框，尋常老百姓，沒學問的，看不懂的，也都說好！”，女孩，毫不示弱的回答。
老牟嗯的一聲，想點頭，但又嘴打結，說不出半個字。
女孩看著畫中人，突然話一轉。
“我很愛吃麵食，可是我姓米…”，她摀著嘴，也把那嘴角的痣遮著，邊笑邊說。
劉平意會過來，欠身問：“那妳的名字是….”
女孩，噗哧的笑了出來，說道：“我不美，可是我叫米小美！”
老牟馬上領會了，大聲瞇著眼，拍拍又漲紅臉的小劉肩膀，哈哈笑著說：“哪裡是？你看我們小劉，他叫劉平！一點也不平！”
他說完，沒有人笑。
小劉望著自己的一條彎腿，頭抬起來，很努力的用雙眼直視著米小美。吞了吞口水，再問道：“還有什麼缺點沒有？”
米小美點點頭，她不馬上回答，反而在四週看了看，清了清嗓子，正色說道：“你們這裡，少了一個會吆喝收碗筷的胖丫頭！”
老牟，小劉，相對互看了一眼。
米小美，透過厚厚的眼鏡，很有自信的，對著畫中人，笑了一笑。
那天晚上，劉平拖著疲憊的身，鑽到桌子底下，閉著眼。
老牟的鼾聲，伴著水龍頭的水滴聲，一鼾一滴，一鼾一滴…
十二點，畫中人，看著熟睡的小黃，劉平，不聲不響的，緩緩從畫裡走出來，拴緊了龍頭，水滴聲停了。
三個月後的一天夜晚。
小美拉開了門，跟老牟揮揮手：“牟叔，明天見！”。
老牟點點頭。拍著手裡的麵粉。
小劉把手在身上的白圍兜抹一抹，隨著小美，走出老牟牛肉麵的店門口。
“這麼久了，你怎麼可以忍著？”，小美帶點責怪的問小劉。
“我…我學我想學的，可是就覺得牟叔跟畫裡的人，有那麼點心電感應，我想，我不該問的，就不要問。”
“要是我就忍不住！你不敢問，那這樣子，我來查個究竟！”。
說完，小美在劉平耳朵邊，小聲說了幾句。
第二天晚上，大夥兒累了一天，收工打烊了。小美把帳算了個清楚。交給老牟。開了門，說聲拜就走了。
又晚了點，小劉睡在桌下的地鋪裡，不作聲，也不睡，等聽到老牟的鼾聲，水滴的滴聲之後，一翻身，爬起來，把水龍頭拴緊。確定了沒有了水滴聲之後，對著小黃說噓。然後，小心的，一擺一擺的走到門口去開門。
小美已經在門外等著了。手上拿著手電筒。
米小美神色緊張的匆忙走進來。她不發一語，取了個凳子，搬到畫的前面，用力站上去，拿出口袋裡的小刀片，很小心仔細的，切開畫的膠帶。
小劉站在一旁，看著小黃，也隨時望著裡面老牟的房間，不出一聲。
不一會兒，小美把整張畫，小心的取了下來。
小劉不安的看著她把畫卷著收好。跟著小美走出大門。
小美壓低了身體，用很小的氣音說：“你放心啦。我拿去給我老師看，畫的正反面都照個像，馬上就回來。”
“你不可以把它弄髒弄壞了！”，小劉急的大聲說。
“不會的！”，小美握著畫，轉身走了。
劉平小心的鑽回桌下面的睡鋪裡，眼睛開著。昏暗的光線中，他可以看到牆上不見了畫，白白的一片。他不安的等著小美，說也莫名奇妙，他現在反倒希望水滴聲會出現。
時間靜悄悄的過去了。
小美小聲的推開門。劉平機警的立刻爬起來，拉著小黃。
小美飛快的站上板凳，把畫照原來的位置貼好。跳下來，拍拍手上的灰。
小美用手指摀著嘴，對著劉平笑笑，然後，湊上身，跟他淺淺的擁抱了一下，似是安慰劉平。
“放心，沒有事，快去睡！”，小美帶著笑意，推門之後鎖上離開了。
劉平喘口氣，眼睛終於闔上了。
朦朧中，他聽到小黃喘息的聲音，一睜眼，忽然，看到一雙眼睛在看他！
他猛的抬頭，聽到老牟呵的伸懶腰。
“小惠，我起來了，早！”，牟宗理喜孜孜的聲音，他一如平常，站在畫的前面。
畫中人 （四）
劉平揉揉眼睛，看到畫重新掛的位置，並不是完全和原先一模一樣，只是牟宗理似乎沒有察覺。他站起身，小心的用毛巾拭去在牆角的灰。
這是個悶熱的夏天，安靜的陽光透過玻璃，熱的像要把照過的地方都蒸熟。
快中午了，還沒有一個客人上門。
小劉雖然表情沈靜，但是內心裡因為小美的還不出現，非常焦躁。一有人從老牟牛肉麵店經過，他就睜大了眼，看著人走過，然後不自主的，用脖子上的毛巾拭汗。
“咦──？”，老牟大叫。
劉平驚恐的回頭，焦急的，眼光先看著畫中人，再轉向牟宗理。
“怎麼米酒沒有了呢？”，聽上去，老牟也燥的很。
小劉喘了口氣，想跟畫無關，回頭大聲說：“昨天還有，怎麼搞的？”
“什麼怎麼搞的？難道我喝了嗎？”，老牟更大聲回了小劉。
“沒有就沒有了嘛！我馬上去買！”，小劉說罷，把脖子上的毛巾往桌上重重一甩，頭也不回的往門口一擺一擺的走去。
“等一等，你這小子！來拿錢啊？”，老牟口氣毛起來了。
劉平加快了腳步，不回頭，口裡大聲說：“不要！不要！”
老牟哼了一聲：“不要？拉倒！”
小劉像是狠了心不回頭似的，一走到門口，乓──的一大碎裂聲，跟匆忙進門的米小美撞個滿懷，把她手上提著的米酒，全部撞翻，碎在地上！
“哈哈，這下好了！”，老牟幸災樂禍的苦笑。
“劉平！你怎麼搞的？”，小美苦著臉：“急著辦喪事嗎？”
劉平低頭看著碎玻璃，灑了一地的酒，不知如何是好，這這這的，說不出話。
“你不問我受傷了沒有？還不快去拿掃帚掃！”，小美大聲罵著說。
“米大美！”，老牟放大了聲音：“妳一進門就說辦喪事，哪裡有人死了？”
“牟叔…對不起！我去買米酒，來晚了。”，小美收起怒容，看著老牟，把眼光轉向畫中人。
“妳也不必這樣像個潑婦一樣罵小劉，他就是因為妳晚來，急著去買米酒。”，老牟又幸災樂禍的說：“妳看這下好了吧？嘴巴壞，就有嘴巴壞的報應了吧？”
小美聽了，氣的身體發抖，兩眼直視牟宗理，忍著哭聲：“牟叔，是我不好，我是個死胖子，又是個潑婦，嘴巴壞，我自己打我自己的嘴！”
才一說完，小美用手，重重的打自己的臉。一拍一拍，小劉抓著掃帚要過去勸──
這時候，門口突然進來了個胖胖的客人。小劉記得見過他。
那人好奇的看著站在中間，邊打自己邊哭的小美，不客氣的說：“喔，小老婆做錯事了啊？哈哈！好，自己處罰自己！妳繼續打！”
“老牟子！我又來了！”，小劉看著他，記得他是那晚十二人中的一個。
小美轉身背對著所有人，低聲抹著眼淚。
小美小聲的對劉平說：“畫沒事？”
小劉斜眼看了看老牟，點點頭。小美低聲回應：“非常奇怪…等一下，我老師會拿相片來。”
“怎麼搞的你們？”，老牟在後面大吼：“過來端麵給客人！”
小劉聽到，馬上把掃帚放開，正要一擺一擺的走向前…
說時遲，那時快，門口衝進來了一個年輕人，跳起身，用腳用力踢向小劉的左腿！
“小惠！小心！”，老牟一驚，急的大聲叫！
“小惠！”，這個響亮的聲音，在屋裡一左一右的傳著…
劉平一個撲倒，兩手趴在酒瓶的碎玻璃上面，痛楚的呻吟。
等他眼睛看清楚了。那進門的年輕人，用手肘拉著小美，另一手持著尖亮的短刀！
在前面先前進來的胖子，手上也有一把利刃，指向牟宗理！
劉平痛苦的看著自己彎曲的腳，倒在地上，汗滴下來，混在手上的血裡，他痛的不能動，看著兩個土匪，伸出刀口，要進行掠奪！
小美嚇的渾身發抖，被年輕的惡匪反手綁住，刀口抵著她的脖子上。
劉平憤恨的閉上眼，心裡喊道：“老天啊！你太不公平了！我為什麼是個殘廢？不能救我的師父，我的愛人？”
他痛苦的張開眼。
時間靜止了！
沒有聲音！所有人都停止不動！
畫中人──小惠，輕巧的踏出了畫裡。
她緩緩的走向惡胖子，用手輕輕一撥，那利刃轉到了牟宗理的手上，而他的手肘，反被牟宗理的緊緊抓著。
劉平震驚的看著這一幕，他想大聲叫出來，可是叫不出來，時間是靜止的。
畫中人，眼光看著劉平，微微笑，點頭看向米小美。
劉平振作起精神。突然，他發覺全身有一股說不出的力量，抓起了一片碎玻璃，啊的大吼，劉平用所有的力氣，衝向小美身後的年輕匪徒…
一陣桌椅的翻倒混亂中，年輕的惡匪，已經滿臉是血，昏倒在地上。
“不許動！”
驚愕中，所有人看向門口。一位婦人，跟在姚警官的後面。
姚警官舉著槍，對著胖匪。又小聲的對他的對講機說：“緊急事件！搶劫！”
小美看著婦人，驚喜的說：“老師！”
劉平恍惚的爬起身，看著無奈的胖匪，驕傲的師父牟宗理，拿著刀，英雄式的站在後面。
小惠，依然微笑的在畫裡！
“劉平！”，米小美，紅著眼，看著劉平。
“你救我？你救我？”，小美不敢相信的大呼。
哐的一大聲，米小美衝到劉平前面，把小劉重重壓倒在地上！
畫中人 （五）
警察把兩個壞人架走了。
激情過後，劉平靜靜地看著每個人，眼角瞥向畫中人。他抑著心底的激動澎湃，因為他知道，這個奇異的經歷，只有他一人目睹。
可是，他的師父─牟宗理，是明白，還是不明白？
老牟笑瞇瞇的跟大家大聲說謝謝，抱著小劉的肩，把小美一起摟著，輕聲又感性的說道：“辛苦了大家，今天我火氣不知道為什麼，哪根筋位置放不對了似的！”
小美，小劉，相覷一笑。
“謝謝妳，湯老師！”，老牟熱情的握著那婦人的手。“妳把警察找來，救了我們大家的命！”
湯老師，露出不好意思的笑容，握著老牟的手，同時看著牆上的畫，激動又驚訝的說：“這畫裡的人，好漂亮喔！”
老牟很高興的說：“湯老師，妳真懂！多少次，我都要告訴別人，她不是觀世音！”，老牟一邊高興的說，一邊俏皮的比個蓮花指。
“她好像一個人！”，湯老師仔細的看著畫。
小美詫異的走到老師身邊，小聲提醒老師說：“老師，妳不是看過照片了嗎？”
老師搖搖頭。沒有理會，接著說：“她像我一個小學同學，一個姓氏很怪的同學…對…她姓於，於是的於！”
老牟突然臉色大變。
“啊！對！於心惠！”，老師扳個指頭，想起來的一睜雙眼！
牟宗理眼眶紅了。
“可是，她，她，她已經…”，湯老師結巴的說。
“她已經結婚了嘛！”，老牟打斷老師。
老牟變的激動的說：“不然我怎麼會在地攤，找到這幅她不要的畫？”
所有人，都陷在沉思中不語。
小美開口了：“老師，來，吃碗麵再走！”
大家張口哈哈一笑，開心的閒話家常起來了。
晚上，在湯老師的家裡…
湯老師，神色詭異的放了兩張照片在桌上。
小美拿起來看，驚聲呼叫說：“不可能，照片裡沒有人！”
劉平拿起來看了看，不說一句話。
“米小美，妳再看看另一張，背面的照片。”
小美拿起另外一張，看了看說：“這下面是什麼？英文字嗎？”
湯老師，啜了口茶，很凝重的開口說道：“於心惠，到了美國之後，就跟大家失去了聯絡…”
小劉點點頭。小美很著急的問：“她後來結婚了嗎？”
“不知道。不過，我聽到不幸的是，她在暑假的時候，跟宿舍裡的同學出去玩，在車禍裡喪生了。”
“啊─？那牟叔？咦？好奇怪喔？“，小美不解的問。
那些英文字，我查了一下，是個地址。”，老師平靜的說。
“我真的不懂！照相居然照不出人？”，米小美睜大眼睛說。
劉平不說話，他心裡已經有了主意。
夜深了。
劉平窩在自己的睡鋪裡，等著老牟的鼾聲，也等著水龍頭的水滴聲。
一鼾一滴，一鼾一滴…
小劉爬起身，低頭看著水龍頭的水，一滴一滴的往下，再抬起頭，靜靜看著畫中人，不發一語。
他半醒半睡的，一直站到天亮，看著水，一直滴。
他聽到老牟起床了，趕快把水龍頭拴緊，鑽進自己的被窩裡去。
老牟伸個懶腰，大聲說：”小惠，我起來了，早！”，牟宗理喜孜孜的聲音，一如平常，站在畫的前面。
第二天晚上．小劉還是一樣站著。天亮了，趕快把水龍頭拴緊。
第三天，第四天，第五天…
第六天，劉平快要支持不住了。他開口小聲說：“於心惠大姊，謝謝妳的救命大恩！”
畫中人，微微的笑臉，不動。
天亮了，劉平拖著疲憊的身子，拴好水龍頭，倒頭便睡。
中午時分，湯老師興沖沖的來了。
老牟殷勤的跟老師問好。小美，小劉，熱情的陪著老師。
湯老師一邊夾起麵，一邊小聲的對他們說：“我打聽到了…”，老師趁著老牟不注意，輕輕的說。
“當初於心惠的家人，反對她跟一個一心想當畫家的大學生交往。”
老師頓了頓。
“於心惠一直勸他出國留學，他就是不肯。小惠，只好傷心的跟著家人移民美國了。”
“哇，好悲情的故事！”，小美說著，感傷起來了。
她接著問：“那大學生是誰？後來成了畫家了嗎？”
湯老師，看了看在鍋檯前，用脖子上的毛巾抹汗的老牟，然後轉過身說：“沒有人知道那男生是誰，小惠斷了訊，到了美國，發生了不幸，這件事，就消聲匿跡了。”
湯老師拿出個紙條，說道：“這是那些英文上的地址。”
小美興奮的說：“那我們要去美國找嗎？哇！太好了！”
小劉不表示意見，也不吭聲。
那天晚上，也是第七天晚上。
小劉等到了鼾聲，也等到了水滴聲。
他站起身，對著畫中人，虔誠地小聲說：“於心惠大姊，謝謝妳的救命大恩！”
畫中人，沒有動靜。
小劉把視線移開，看著畫，仔細的尋找蛛絲馬跡。
腦筋裡，劉平想到的是，毛筆字的落款處，他循著畫紙的左下角，看到一個畫的石頭上，隱隱約約，有三個小字。
他再仔細一看，那三個字，是：“牟宗理”！
劉平心理“哇”的一聲。
找到了落款，他，再向右上方探去。
太高了，他用手，壓著紙，貼近了畫，仔細看著右上方畫的一棵樹。在樹的莖葉交接的地方，劉平啊的驚呼，三個字：“於心惠”。
他才說完，抬頭一看…
劉平，已經進入了畫的裡面。
畫中人 （六）
微風飄過劉平的臉頰，他看看自己的身體─跟正常人一樣，右腳不彎了！
站立起身，一旁親切的於心惠，看著劉平，掩不住高興。用手招著劉平，要他靠近一點。
劉平放鬆的走近於心惠，滿懷感激的說：“多謝心惠姊姊，救我一命！”
“不要客氣，是你心好。”，於心惠，盈盈的笑著說。
她輕輕的，把手上的一張紙，轉過來，對著劉平。
劉平定睛一看，那也是一幅畫，清清楚楚，畫中人是─牟宗理！
於心惠，用手輕拍劉平的肩膀，笑著說：“請他來找我拿！”
“還有！好好照顧他！”，那聲音，又清，又殷切。
她說完，把畫再轉了個面，背面的右下角，是英文的地址，跟湯老師寫的，一模一樣。
劉平點頭，感覺於心惠，像是輕輕的拍拍他的頭頂，謝謝他。
再一抬頭，睜眼一看，劉平突然楞了一下，是小黃在嗅他的頭髮！
他努力站起身，看著水龍頭，扭緊的，沒有滴水。
劉平回憶剛才如幻似夢的情境，立直了身，心理做好了盤算。
左思右想之後，劉平跟米小美，還有湯老師，商量好了計畫。
他們三個人，面對面的，坐在老牟前面。
“不去！”，老牟毫不含糊的大聲說：“打死我也不去美國！”
“去看看你畫裡的真人，順便去優勝地美玩一玩，不是很好嗎？”，湯老師說。
“我不管什麼優勝地美，還是優勝小美，我不去！不去就是不去！”，老牟斷然的大聲說。
“是優─勝─美─地！它跟我小美，是不一樣滴美！”，米小美自我解嘲的說。
“我不要看現在的於心惠，我要看的是，以前我認識的於心惠！”，老牟手指著畫中人。
他把手放下，低頭黯然的說：“我不過是個賣牛肉麵的糟老頭，她也許發達了，嫁給有錢人，子女成群。還不一定要見我！”
小美，小劉，湯老師，三人互相看了一眼，心理有了共同的想法。可是一時之間，他們說不出個道理
“師父！”，小劉開口了。
大家看著他，期待小劉有個說法。
“小惠想吃您親手做的牛肉麵！”
米小美驚喜的看著劉平，拍手大聲說：“我幫牟叔切蒜！”
“我來盛！大碗的我會！”，湯老師也大聲說。
大家再看著小劉。等他說話。
“我才不弄！全部給師父做，我哪裡比的過他？”
牟宗理忍著鼻酸，回頭看了看那畫中人。
他低聲的自言自語道：“是啊！美國有什麼了不起？”
牟宗理喃喃的說：“我要是不被逼著走進工業界，也不會弄的大起大落，到頭來，還是牛肉麵造就了我！”
“師父！“，小劉又開口了。
大家再看著小劉。等他說話。
“現在還不遲，牛肉麵是牛肉麵，畫畫是畫畫，兩回事！”
米小美又更驚喜的看著劉平。她已經說不出話來了。
牟宗理一個起身，堅定的說：“好！去！”
大家高興的點點頭。湯老師小聲的跟小劉說：“他真的有畫要帶給於心惠？他知道她那個了嗎？”
小劉胸有成竹的點點頭。
這一天到了。風雨交加。大風吹的招牌啪啪作響，大雨打著玻璃，像是敲著小鼓一般。
牟宗理，穿上牛仔褲，照照鏡子，對自己笑著說：“我還真像個留學生！”
小劉拿起了桿麵杖，當著老牟的面，塞進他的行李箱裡。
他拿了板凳，站上去，要取下畫像。
“你幹什麼？”，老牟大聲問小劉。
“把於心惠帶著跟您一起！”，小劉小心的回答。
“不行！我不要現在的於心惠看到這幅畫。“，老牟對著天說。
小劉有點詫異的點點頭。跳下了板凳。
老牟想了想，搖搖頭說：“我要我認識的小惠跟著我，所以我決定不去了！”
小美聽了，一急，大聲說：“啊─，那怎麼可以？”
“有什麼不可以？你們去就好，也去好好玩一玩，小劉做的牛肉麵，不比我差！”，老牟斷然的說：“我不要她見我這個賣牛肉麵的糟老頭子！”
老牟又低聲的說：“何況，這裡的生意，也要維持。”
湯老師抓著行李，說不出話來。
米小美嘆了口氣說：“好吧，那我們走吧！”，對小劉使了個眼色。
小劉低著頭猛想，用嘴猛吞口水。
老牟搖搖頭，說：“你們快走吧！雨越下越大了！”。
小劉失望的看著畫中人。忽然，他發現，那畫中人─是牟宗理！
小劉大聲的說：“師父！您要是見到了於心惠，再帶她到優勝美地去畫畫！”
牟宗理若有所思的點點頭，所有人像是如釋重負般。
“我不去了，我來照顧生意，順便把於心惠照顧好！”，小劉堅定的說。
“不！”，小美怒沖沖的大聲說：“不可以！你不去，我也不去了！”
湯老師把行李袋放下了。
劉平平靜的看著大家，走向米小美。
他把雙手放在小美的肩膀上，柔聲的說：“小美，才八天而已。妳是女生，看到女生好說話。妳幫牟叔把畫帶到那個地址，點頭鞠躬就好了。我走路不比你們方便，你們放心去吧！”，說罷，在小美額頭輕輕的一吻。
米小美眼眶裡，盡是淚水，點點頭說好，拉起了行李。
畫中人 （完結）
牟宗理，米小美，湯老師一行人，跟劉平道別，冒著風雨。上車，上飛機，下飛機，進入美國，過海關，開始說英文…
第二天，他們找到了這個西部的小鎮。
所有人在車上，都昏睡成一團。
牟宗理突然驚醒。看了看手錶。然後問自己：“現在是幾點？”
小美，湯老師，猛地驚醒。
湯老師看了看路名，跟司機朋友說，還要再往前。停了一會兒，又再說，開過頭了。
就這樣子，折騰了一天，眼看天就要黑了。一行人，決定找了個旅館投宿。
半夜裡，牟宗理翻來覆去睡不著，推門出去，剛好看到小美坐在旅館當中的沙發上翻雜誌。
“唉，睡不著，時差！”。老牟嘆口氣說。
“牟叔，我一樣。我也老了。”，小美接著說。
“妳老，我可不老！走！我們去找！”，老牟精神奕奕的說。
“誰怕誰？走！”，小美馬上起身。
他們兩人，走過馬路，看清楚了旅館的位置，決定朝光線比較亮的地方走去。
老牟興奮的拿著地址，對著路名拼字。
像是一股吸力，走過了幾個街口，忽然，小美大聲說：“牟叔！是這裡！”
老牟抬頭一看那房子，不錯，地址就是這裡！
“小惠…”，老牟倘下了眼淚，有點站不穩：“牟理來看妳了！”
米小美不說話，她心裡知道，“牟理”，是於心惠對牟叔的親密的暱稱。
牟宗理，背著手，踱著步，在房子外面一左一右的走著。米小美看著他，看著天上的星星，不知道該去敲門，還是在外面等到天亮。
牟宗理好像鼓足了勇氣，走到門口，正準備敲門，又縮回了手。
他看看天，嘆了口氣，再走到門口，一舉起手，又放了下來，倒退回到小美身邊。
他又再走到門口，然後又停了下來，轉身說：“小美，妳來敲門，我英文不好！”
米小美看著他，毫不猶豫的大步走向門口。
才剛到，裡面的燈亮了，一個人，探頭出來看。
那是個老婦人，眼腳掛著一副老花眼鏡。
老婦人跟牟宗理相對一看，彼此同時驚呼。
小美驚奇的看著這一幕。
“牟宗理，快點進來！她？她是你女兒嗎？來，快進來！”
老婦人輕快的拉開門，招呼著老牟跟小美。
像是老朋友一樣，老婦人不說一句話，拉開一扇門，對牟宗理說：“快，來看！這是於心惠的房間！”。
牟宗理，楞在原地，似乎不願意挪動他的腳步。
米小美，輕輕地推了他一下。牟宗理，緩緩的，走進那個房間。
小美停在外面，不發一語，看著牟宗理的背影走進去。
沒有聲音。
小美跟老婦人相對不語。
還是沒有聲音。
“是的！是永遠！”，牟宗理的聲音，從裡面傳來。
老婦人開始啜泣。
房裡腳步聲緩緩的走了出來，牟宗理，滿臉淚水，手上拿著一封拆開的信。
門口突然站著湯老師，好奇的看著大家─
八天之後，牟宗理，米小美，湯老師，走下了機場。
米小美迫不及待的跟其他人搭上了計程車，開往老牟牛肉麵店。
一下車。
三個人左右張望一下。
整個店面完全變了！
老牟牛肉麵店裡，香味四處，滿滿的都是人。劉平綁著頭巾，忙著切小菜。
小美抬頭一看，原來於心惠的畫像不在了！
那個不偏不倚的位置，放的是一大幅牟宗理的畫像！旁邊工整的書法寫著：“老牟牛肉麵”。
老牟又是高興，又是有點惱怒的走向劉平。
劉平猛地抬頭，高興的說：“師父，你回來啦！”
“你把我小惠的畫放哪兒去了？”，老牟抓著小劉的領子。
劉平嘴一弩，看著另一片牆：“你看，在這裡呢！”
那畫中人，於心惠，正微笑地，看著對面的牟宗理。
若干年後。
“老牟子！多少錢？”，一個嘴叼牙籤的小夥子，對著劉平問。
“我不是老牟。老牟是我乾爹。”，劉平用手指著牆上的畫中人說。
“他正在山裡頭享福，在作畫呢！”，劉平驕傲的說。
“那這個是你們拜的觀世音嘍？”，年輕人指著對面的畫中人。
“她哪裡是觀世音？她是我乾媽！”，米小美翹著嘴回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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