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阿姨的高跟鞋
當我知道侯阿姨到美國定居的消息,真替她高興。心裡多少有那麼一點吃驚。
那一點吃驚,沒有多久,就在我要出差回台北的前一天,接到侯阿姨電話的時候,變成了一個大驚。
“阿球啊!”,聽到阿姨的聲音,我心跳的很快,眼淚卻掉的很慢。“阿姨好想儂啊!”
那個“阿球”一聲扣進我的心坎裡,腦海裡,我用手緊摁著我的嘴。我告訴自己,不能哭出來!
就這麼輕而易舉的,我軟化了!
在出差去台灣的當天晚上,我緊緊抱著侯阿姨,大聲說:“阿姨!我一定幫儂辦到!”
我一點都不後悔,行李裝不下阿姨的高跟鞋,我乾脆用手拎著鞋盒,外面包著一個大紅的袋子。
高挑的空姐,面帶有點奇怪的笑容問:“先生,需要幫忙嗎?”,她指著我手上的鞋盒,示意我是不是要放在頭頂的行李艙。
“不用!不需要!”,我不想讓她碰阿姨的高跟鞋。斬釘截鐵的說:“我自己放在我腳下就好!”
空姐眼珠子轉了個大圈,納悶的走了。
在飛機上,我輾轉不能成眠。
侯阿姨,是我母親生前姊妹好友裡面,年紀比較小的妹妹。我從來不記得她的歲數,只知道她在上海出生,好像曾經說她自己四十三歲,還是五十一,這些似乎不容易記住的數目,說了很多年了。
我自言自語的學她的口音說了一陣,偷偷看看旁邊,嘿!沒有人在笑我。
侯阿姨活潑的個性,時髦愛打扮,身材保養的非常好,自律又很高,每隔一天吃素,而且過午不食。聽說她很愛跳舞,難怪對鞋子要求特別高。
我好奇的又打開鞋盒,那是一雙寶藍色的高跟鞋。我心裡想:雖然出差只有五天,幫阿姨換雙鞋子,應該很容易吧?就這麼想著,我盒蓋沒蓋就睡著了。當我一醒,吸了吸口水,旁邊一陣笑聲。我知道怎麼回事,但是我毫不在意。
下了飛機,直奔台北內湖上班報到。這是第一天。 才下了班,搭上計程車,很快就到了沅陵街。看到鞋店,馬上鑽了進去。
我順著鞋櫃找,第二排的第三格?紅色的嗎?
嗯?不肯定…
拿起手機,打了個越洋電話給阿姨。
“不是紅色的!就是藍色!鞋子的帶子是綁的,不是扣的!”,阿姨很有精神的說。
好心問了問店員,小姐說,明天老闆來才知道。喔!好吧!
第二天下班,我又來了。
“你們老闆呢?”,我問。
“她今天下午從日本回台灣,不知道會不會進店裡來?”
“日本?”,我傻了!
我手裡捧著鞋子,在店門口踱步。七點…八點…九點…
“對不起,先生,我們要打烊了,你明天再來吧!“
我沮喪的看著侯阿姨的高跟鞋,低頭對他們說:“鞋子啊鞋子,我們明天再來唄!”
第三天,我下了班,受不了時差,打了個盹,醒來八點多了!
匆忙再趕去鞋店。哈!老闆在!還沒打烊!
“你說誰?”,女老闆很不客氣的問我。
“她說你認識她呀!姓侯,瘦瘦高高,很會跳舞,移民美國,老闆妳不記得?”
女老闆頭也不轉的說:“她記錯了吧?我哪有朋友住在美國?”
“好,那我請她跟妳說!“,我又撥了越洋電話。
阿姨知道我打來的用意,小聲說:“阿球,你說那個女老闆,是不是穿露肩的洋裝?胸部很大?”
我斜眼慢慢掃描了一下,回答說:“嗯…不是,很大。”
女老闆不屑的看了我一眼,很不禮貌的說:“先生!請你出去,我們要打烊了!”
我,拎著鞋子走出門了,唉!
已經第四天了。我…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辦!
我用手摟著鞋盒,像個遊魂似的,走在街上。
嘴角還有蚵仔麵線的味道,我眼睜睜看著鞋店打烊!
“阿姨,妳別生氣,聽我說…”,我真亂了我。
“阿球,你昏頭了你!換個鞋都弄不好,你不敢跟女人吵是不是?“
“不是,阿姨,妳聽我說。她以為我找理由吃豆腐!”
“她以為!你就跟她說,我是誰,我要換鞋子!這你不會辦嗎?你有讀過書沒有,還留洋的咧?”
“好好好!我明天再來!”
我低下頭,看著那雙很累的高跟鞋:“乖寶貝!我們明天再來!”
第五天,最後一天,晚上我就要上飛機回美國了。唉!
我苦喪著臉,收拾好東西,行李,又拎起了鞋盒。
“大哥,回美國那麼不高興喔?”,同事大個兒賽門,瞅著臉笑話我。
看著他186公分的身高,我突然有個計畫。
“賽門,我請你吃牛肉麵,跟我去一個地方,好不好?”
他搖頭笑了笑:“不用啦!你休息休息回美國啦!”
終於,我忍不住了,把我的故事,說給他聽,他也忍不住,大聲笑了!
“找我女朋友,她以前放學在林森北路打工,幫人家賣皮包,手錶,她一定有辦法!”,賽門很有把握的說。
沒多久,雅芳出現了!
看不到眼睛的墨鏡,大紅雙唇,超短的熱褲,爽朗的說:“球大哥,我去幫你換!”
我還是不好意思拎著鞋盒,低著頭,走在186的賽門後面。雅芳嚼著口香糖,慢條斯理的走在我一旁。
女老闆,看到我,看到我身旁的人,馬上轉身,要店員招呼我們。
雅芳一把抓起我的鞋盒,大聲說:“你們老闆是誰?我要來換鞋!”,才說完,把皮包重重的往沙發上扔,跨起一雙長腿坐了下來。
賽門小聲對雅芳說:“我去門口抽煙,順便等阿亮,妳跟我老大在這裡換好了等我。”
女老闆低著頭走過來…
在回美國的飛機上,我抱著那鞋盒,滿意的睡了。
打心深處,我願意為侯阿姨做這件事,雖然我弄的很糟,完成了就好。
我永遠記得,那一天,醫生宣布母親病危的一刻,侯阿姨拉著我,把我的眼鏡摘掉,抱著我的頭,哽咽的說:“阿球!來阿姨懷裡哭個夠!有阿姨在,大聲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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