瑪莉亞 寫於2010年8月25日
韓國來的金桑是整棟建築的打掃工人,生的黝黑短小,可是看的出來他很勤奮又拼命。只要我晚上加班遇見他,金桑看上去總是眉頭深鎖,心事重重,好像很不開心。他永遠低著頭努力幹他的活,沈默和嚴肅的表情,加上沒有太多共同的話題,我頂多跟他笑一笑,點個頭。
終於有一天,他對我笑了。那是個加班的晚上,應該是近午夜,他收拾好打掃的工具,帶著笑容,很殷切的跟我打招呼。我放下手上的工作,傾聽他的致意。
金桑說,他看到我桌上的電子線路還有佈局的圖,很羨慕我的工作。我馬上客套的回答,我是混飯吃的,何況我加班到這麼晚,有甚麼好羨慕的?
金桑說,他經營這個打掃公司,都是為了三個孩子。他的大女兒,馬上就要大學畢業了,他很怕女兒找不到工作。
我頓時清楚,他跟我寒喧的真正用意。
後來我離開了那個工作。但是,我永遠忘不了那晚,金桑揮舞著手,很自豪的露出愉悅的表情,大聲的對我說:我女兒馬上就要從柏克萊電機系畢業了!
第一次碰到瑪莉亞,是換了工作之後的一個週末下午。辦公室裡空無一人。
我低頭找公文箱內的文件,聽到一個手機的鈴聲,然後一個女士用西班牙語哇拉哇拉大聲了一陣。我一抬頭…很明顯的,她是這裡的打掃工人,更明顯,我眼睛怎麼躲都看的到的,是她超大的胸脯…
我還沒定神。她說她叫“瑪瑞..莉亞”,是這裡的清潔工,不好意思嚇到了我,她要工作,希望我不要介意。可能會吵到我,如果我嫌,她可以離開,晚一點再過來。她要把所有廁所大門都打開,如果我要上廁所,就把大門關上,出來再打開。她還說,這麼好的天氣,我為甚麼待在辦公室?如果她是我,一定帶著孩子去海邊….
“妳有幾個小孩?“,我終於找到空隙打斷她的話。
“我有兩個,我老公也有兩個。”她微笑著邊回答邊走開,留著我低頭猶疑,用手指頭算,兩個加兩個…
瑪莉亞還有個大,嗓門大。她走到哪裡都有她大腳丫走路的聲音,跟人打招呼的聲音,大笑的聲音,說電話的聲音,拖吸塵器的聲音,倒垃圾桶的聲音,擦玻璃,抹桌子的聲音…
我只要下班晚了,就會遇見她。我晚走,多半有事,不得已的心情,我的臉色不會好看。瑪莉亞發現我在辦公,會大剌剌的經過我辦公室前,馬上從微笑的臉,換成摹仿我的愁臉,苦笑著說我看上去,今天用了25小時工作,應該趁著還有力氣,喝喝酒,找女人。起初被她一說,不知道怎麼回才好,之後我會反笑她,妳不要明知道,還故意慢吞吞的做事,妳的男人現在已經喝酒在等妳了。
事實上她的老公,就在樓上打掃。我常常看到吸塵器開的猛響,她還是用近乎吼的聲音,用耳機麥克風跟樓上的老公聊天。
清潔的工作瑣碎,但是全是勞力的付出。我看著她從字紙簍裡把可以回收的紙,保特瓶,拿出來分開,整個反轉倒進大垃圾桶,再把垃圾桶放回原來的位置。每個辦公室,都要低頭彎腰抬頭,每天都氣喘吁吁。我有時經過門敞開的廁所,瞥見她哼著輕快的西語小調,戴個手套,伸進便盆裡抹刷,那動作充滿了愉快的節奏感,偶而她看到我在瞧她,會很技巧的,單眼眨一下眼,弩弩嘴,大聲說:快去喝個酒,你的女人已經熱了。我覺得我都是漲紅著臉,很不自在的趕快離開。
倒真有一次,我看過她紅著臉。
那次是晚了,晚到她已經收拾好工具,靜悄悄的沒聲音。我準備回家,突然看見她在一個辦公室,彎著腰坐著。我好奇的一看,瑪莉亞在抹腳指甲油!我低頭猛笑,她的臉,漲紅的跟大蘋果似,一直揮手要我不可以大聲笑。她很不好意思的說,等一下,她要給她的老公一個驚喜。
我怔了一下,抹腳指甲油?驚喜?大概我突然不笑,她叫我趕快走,我也趕快離開了。
終於最近有一天,她跟老公荷西一起出現,他們不是刻意來找我,而是那天,似乎他們有事跟公司談,被我遇見了。
瑪莉亞興奮激動的對我說,她要搭飛機回墨西哥去看家人了!七年沒回去,他們終於存夠機票錢了!
我默默的低下頭,擠出很開心的笑容,跟荷西握個手,再大方的跟瑪莉亞擁抱吻別。啊!那個擁抱…真是難忘…
這幾天忙了點,晚了些時刻,一抬頭,那好熟悉的愁容出現了…
啊!金桑,跟他的女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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