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歌聲

老歌聲

   午後的書房一角，陽光斜進了半片，偶而有樹葉影的搖晃，透過了窗，照在熱燻燻的書桌上，一角分不清是斑駁的舊板漆，還是堆積久了的老灰塵，嗯哼的懶靠著椅背，我連用手指提提眼鏡端詳的心思都沒有，兩手臂絲毫不抵抗地心引力地晃著，提起右腳丫子，擱在打拍子的左腳上面，空氣裡飄的老歌聲輕輕的親了我的耳垂，穿過後腦梢，轉到右耳垂，老歌聲緩緩的又輕輕的親了我。

看著照進來的陽光，趁著音樂的間奏，啜一口涼冰冰的柳橙汁，分不出是我清醒的知道自己可以不必清醒，還是不清醒的以為我自己清醒。我寧可分不出，還有功課沒有寫，大考馬上就要到了….

老歌聲的半假音，慢條斯理的節奏，聽不懂裡面老時代的哀愁，繞在兩個小喇叭之間，小小聲嘶嘶拍動，像是那條中間的電線，突然斷了又突然接了起來。左腳丫的規律節拍被這跳音擾亂了，換過去擱在右腳上。擠了擠肚子往椅背裡更坐進去，右手挪開冰冰的柳橙汁，左手拇指扣著的我下巴，絲毫不抵抗時間給的睡意，我完全希望瞌睡帶我回到過去。我寧可分不出，有嘶拍的歌聲是從牆壁外面的老收音機裡，嗡嗡的順著電風扇傳來….

抓起原子筆，滑溜的在右拇指轉了一圈，很帥的抓回寫字的筆勢。筆尖剛好反射了照進來的陽光，似乎想在我眼睛裡寫字。老歌聲繚繞在筆尖，把心思凝結在光線的靜止當中。我好想從筆尖裡看到過去，眼睛卻抓不著返回來的光束。老歌聲高昂的在結束前一剎那停住，我盡心希望時間跟著光線嘎然中止，帶我看著筆尖指向的空間，可以讓我分不出，這紙筆下面的木頭書桌，是歲月老舊的漆痕，點點轉筆掉下來的印跡….

鋼琴的聲音開始了，嗚嗚的老歌聲似唱似說，我聽不懂那種想愛卻愛不到的古老感情。文白的遣詞用字，好像是有上過學的老公公，年輕時候填的詞。我幻想那個老公公，頭髮烏黑的當年，西裝筆挺的學者樣子，微笑時候，緊緊的眼角露出深情，濃眉之間說著詩詞。陽光在他的肩膀上，深黑西裝口袋露出來的白手帕，傳出一則可以抿著嘴笑的故事，可以譜寫成老歌的曲。我幻想我聽的老歌，是他們的真實故事，而我就坐在年輕的他的桌前，用滿滿的祝福，深切的看著他的她…. 

音符緩慢的跳動，窗外樹葉似乎跟著節拍搖擺，我明白那不是快速的前進曲，慢慢的，很慢很慢的，除了重複的慢調，還是重複的慢調。不知怎的，坐在桌前，我突然就喜歡聽那重複，重複，再重複，慢慢，又清楚的，就好像很久很久以前….在旁邊，媽媽的嘮叨，媽媽的叮嚀，媽媽的關心，媽媽的責罵，媽媽的催促。來，請來！

老歌聲，請慢慢唱！等你唱完，我還會跟以前一樣，只不過現在，我先擦擦眼，再說：”好啦！媽！我知道了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