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做的夢

外婆做的夢

     記憶裡的外婆，是家裡的長輩，也是寶貝。

     有時候她用舌頭抵著假牙，呵呵笑著說她夜裡做的夢，有什麼大白蛇竄出來了，有樊梨花手指點了她一下，有唐伯虎開始寫字了....

     中學我已經懂事以後。佯裝聽的懂，也跟著呵呵傻笑，然後低頭做自己的白日夢。

     外婆是極富演說與表演天才的。她的嗓音洪亮，中氣十足，故事說的有條有理，好像她做的夢，醒了以後，她自己演一遍，是真的故事一樣！

     老人，其實是老”小”人！

     像所有的老小人一樣，外婆做夢的故事，一遍又一遍重複，內容永遠都那麼鮮明。

     我有時候故意去逗她，趁她還沒說到下一段之前，就搶先模仿她的江浙口吻，說給她聽。外婆先是臉色一變，有點窘的發現我聽過了，抬起腿，假裝要踢我一腳，然後頂著假牙，又呵呵接着說。

     外婆做的夢的故事聽多了，說真的，有些片段，我分不出是真的，還是她夢裡發生的。

     我從來沒有見過我的外公，即使當時懂事了，也聽不出外婆訴說外公在夢裡做的蠢事，有什麼可笑的點？我母親聽了，則低着頭，笑的很快很淺，好像在想事情。

     我很小的時候，有一天放學回家，書包一扔，還沒被媽拉住，就急急忙忙的對正在拜拜的外婆說”我看到了！今天有電影！”

     那天傍晚，外婆拉着我的手，從國際學舍裡走出來。對着天上的星星，我還在回味電影裡的情節，外婆已經開始說她以前在城隍廟聽樓台戲的故事了。我趁機拉她的手，轉向東門，一堆小狗汪汪叫的地方去看小動物，那是爸媽一聽到我說想去，就會大聲制止我的地方。

     天黑了，對着天上的星星，我還在回味可愛的小狗，外婆又已經開始說她在城隍廟玩躲貓貓的故事了。我趁機拉她的手，轉向小美冰淇淋。那是爸媽一聽到我說想去，就會小聲說功課寫完再去的地方。

     我每拿到一張獎狀，就會衝到正在拜拜的外婆那裏，得意的舉給她看。外婆總是笑着摸我頭問我想吃什麼。她似乎永遠有藏着的巧克力，糢薯在案頭摸給我吃。

     長大到懂事之後，才發現外婆不識字。我驚訝一下子就不以為意了。但是頑皮的我，笑外婆做的夢，原來都是沒有字的故事。

     一個肅穆的下午，全家人低頭看着電視上，蔣介石出殯的轉播。蔣夫人戴着墨鏡，一語不發，面無表情。外婆精神集中，邊看邊咬着唇。沈悶的儀式快要終止了，剎那間，終於隱忍不住，蔣夫人頓時崩潰，淚堤不絕。一轉頭，外婆接著簌簌掉淚，小聲啜泣，我茫然的看着她，不敢發出聲音。

     我常常問她，記不記得我知道的民國故事人物：孫中山，袁世凱，溥儀，黃興？可是外婆知道的，卻全都是歷史小說裡的點滴，薛仁貴征東，薛丁山征西，薛剛鬧花燈，我從小說裡知道的，卻不比外婆記憶裡，師父教的清楚。外婆的故事，她做的夢，比我書上看到的字，還清楚，還生龍活現！

     此刻低頭在想，我多麼希望外婆有趣的夢都是真的，什麼大白蛇被她拿寶劍砍了，還有樊梨花帶外婆騰雲點雨，秋香躲着偷看，被外婆丟螳螂一跳嚇出聲音的故事，都是真的！

     外婆不認識字，跟著蔣夫人哭，外公臭鞋子藏在廁所，這些全都是外婆做夢啦！

     今天天涼了，外婆，妳在天上要好好的，我幫妳藏了個巧克力，等一下做夢拿給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