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板椅的沈吟

石板椅的沈吟

       攝影鏡頭裡，我是孤獨的代表。

       看著我這一張石板椅，橫躺在小山丘頂，樺樹站在前面跟我對望著。黃昏的雲角，透過泛菊紅的夕陽，不清楚地照射在我身上，影子的斜立，氣氛凝在孤單的寧靜當中。

       孤獨，是眼睛的感覺帶出來的。其實，我坐在這裡，一點也不。

       躺著，我真正享受大自然的每一分，每一秒。

       當他們把我端正的立在這裡的第一天，已經好多年了，我是多麼受到環境週遭來來往往的眷顧。

       最先發現我的，是那個背書包的小女孩。

      

       她小心的走過我身邊，我可以看到她哇的驚訝表情。用小手指，她在我的背後，輕輕一抹，然後看看指頭上面沒有沾到白漆，高興地三步併作兩步，回頭揮手大聲喊：“阿媽！快來！可以坐了！”

       從此之後，我是老人的伴侶，年輕人的踏腳墊，小孩子的階梯，狗狗抬腳的指定點，小鳥們嘰喳鬥嘴的歇腳處….

       矇朧晨霧搖搖晃晃的清醒昏睡的大地。老先生，老太太，早就不等天亮，已經氣喘吁吁的走在我的身後。他們會搭著我的背，一邊笑，一邊咕嚕咕嚕的喝水，有的坐下來，拍拍腿，敲敲背，再嘻嘻哈哈愉快的走開。

       如果我能吹口哨，當然是會對著快跑來，健美的小姐猛噓，看她穿少少的在努力揮汗，那節奏韻律，是可以讓一些看到的人的動作一下子停頓，神情變地不自然的…

       喔，對，也有健美的跑步男士。不過我被交待了，不必在這裡多作陳述…

       小朋友背書包經過我，會伸出手掌在我背上，邊刷著邊走過去，那感覺，其實蠻好的！不好的，是一些不肖的青少年，亂吐口水在我身上不說，還拿漆筆在我身上塗抹，臨走還踹我一腳，比那些聽話的小狗，在我腳邊抬腿撒尿還不如。

       豔陽高照的時候，經過我的，會先用手小心摸摸我，看看燙不燙。有的太太索性放個墊子再坐下來。我很喜歡他們搧著扇子，對坐著彼此聊天說笑。下棋，打牌，跳舞，都是開心的消遣。再有，就是深呼吸打坐練功的人，他們最平靜，沒有聲音，連蝴蝶，蒼蠅飛過都不被打擾。我耐心的等他們睜眼，那種氣定神閒，真讓我覺得我也是他們身體的一部份。

       比較讓我氣短的，是獨個坐著喃喃自語的人，是反省也罷，是盼望也罷，那種難以說服自己的疑問句，卻對著自己說。我明白坐著的人，平常不是這個樣子的。我如果能拍拍他們，我會用我的手，搭在他們肩上，聽他們嘆氣也好，哭泣也好，狂喊也好，爆笑也好，發呆也好，唱歌也好，踏著我跳也好….怎麼都好，只要他們來了之後走了，回復到跟平常一樣，都好！

       還有讓我不安的，是獨個來躺著的流浪者。他沒有表情，髒亂說明了他的故事。

我不知道他從哪裡來，要睡多久，會去哪裡，還會不會來。如果我有雙手，我會用手包著他，不讓他睡著的時候，冷的發抖。

       黃昏是謝謝一天之後，老天送來的美。

       小朋友換隻手，從我背後刷過去，媽媽會攔著她，弩嘴說不可以！

       風拂來的時候，雲跟著婆娑散出花邊。月亮彎著嘴角等著太陽下山，等到星星迷糊的眨眼，好朋友蟬兒們等不及要一嘴接著一嘴，聊昨天沒說完的短劇。

       下雨天，是洗洗我身子的好時候。小朋友留的餅乾屑，老先生倒茶滲出來的葉子，壞傢伙吐的口水，鳥兒們填的點點滴滴，小小狗的痕漬…

       樺樹不說話，可是我們好朋友多年，我知道它的冷暖。很簡單，我身上有很多它落下來的葉子，我就知道它開始凍了。等它一冒出新綠，那個表情，就像是我怎麼矮了

       今晚，靜靜的，樺樹無語，可是月亮笑的好開，遠遠的燈光，傳來輕輕的涼意。

       喔，我最開心的一刻來了！

       一男一女坐在兩邊，我知道他們暖暖的身體在斜吸著彼此，可是，太慢！

       如果我可以轉，我會猛地彎我身體，讓暖暖的兩堆，變成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