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室的玉蘭花 (一)
我忍不住了…哈…哈秋!
連忙說聲不好意思,我掏出紙巾摀著鼻子。
“對不起,對不起,對這裡的新氣氛還不適應。”,我自我解嘲說。
“可能是新裝潢吧?我們這裡的沒有幾個女生,而且上班都不抹香水的。”,小燕笑著說。
我低頭看電腦螢幕,假裝沒聽到。真正心理侷促不安的,是我腳上的那雙襪子。
“我的鼻子對氣味非常敏感…喔,可以了,我的新電腦可以工作了!”,我對小燕笑著說。
終於,她笑容滿面的走了。
我抬頭看看這四周。這是我新工作上班的第一天。
我伸了伸懶腰,往窗外看去,雖然不是高的不能窒息,但是可以看到很遠山上雲層繞著的廟。我想到了傍晚,景色才會美的讓我不能呼吸。一點點不那麼讓人放心的,是我在這個沒有人想來的樓層:十三。
也不難懂,我的頂頭上司在十四樓。最高一層,是十五樓,也是頂層的閣樓,那是老董的辦公室。
我何其幸運,又何其不幸的坐在這個位子。雖然我是新人,第一天上班,但是我曾經試著打聽我之前的來去,問到的人都噤聲不語,好像有個難言的隱情。我想,不多問了,好好做吧!
低頭看看我的襪子,我心想,這個大公司也真奇怪,規定進了辦公室,一定要換拖鞋。這下子我襪子得多買幾雙,不能穿有破洞的,以後也不能賴著不洗了。我這麼想,倒是對外來的客戶,穿高跟鞋的女郎,有點想笑,又笑不出來。
還有個規定我有點不安,除了會議室,辦公室所有的門都不許關。換句話說,我要是挑牙,摳鼻子,打呵欠,或者不小心排氣,外面都看的到,聽的到,更別說閉眼打瞌睡了。
至於其他的規定像:彈性九點到九點半上班時間,彈性六點以後下班時間,餐廳週末供應免費糕點飲料,一樓會議室開放給員工小孩放學自習…這些,我就不奇怪了。
小燕是公司的秘書,她說她的名字是菜市場名,什麼嬌燕,春燕之類的,不肯明說。今天是我的第一天,也只有她,是我開口說話交談最多的人。
我小心的從第一天的電子郵件裡,默記一些同事的人名,雖然我的名字“傑立”一直來回的被同事們提起歡迎,有些言不由衷的話,我立刻可以感覺新環境裡,職場的冷暖。
何副總出現了!
“傑立,歡迎!歡迎你加入我們這個大家庭!”,副總握著我的臂膀,熱情的笑著,然後從口袋裡,掏出了一個紅信封。
“這是王董事長要我親手交給你的!’伍薇’你知道嗎?她是非常有名的小提琴家,這週末晚上的發表會,老董邀請你一塊參加,我們有一個包廂,在中間,很棒!你一定要來!”,副總笑臉迎人的跟我握手。
“小提琴音樂會?”,我心裡涼涼的。
堆著笑意,我跟副總寒暄了幾句,表達了我對未來的堅定,他離開之前,我俏皮的假裝用左手握著琴,右手對著我的胳臂來回拉弦般,嗯呀嗯的哼了一哼。逗的他哈哈大笑。等他出門之後,連我自己都不好意思的摀嘴笑了笑。這時候,小燕突然拍了我一下。
“哇!伍薇!”,她眼睛一亮:“這個包廂,這張票,起碼五千!”
小燕接著說:“了不起,傑立!恭喜你要替公司賣命了!”
我知道這是不懷好意的恭喜,我斜眼瞧了瞧她,說道:“我要賣命加班,沒時間了,我根本不懂五線譜,來,妳幫我去!”
她知道我在逗她,兩手一握:“哼!第一天就打老娘主意!我就去!穿個低胸坐老董旁邊,我打你報告!”,伸手就把我的票拉走。
我楞了一下,還沒來得及說糟了,她伸出兩指,在我臉頰輕輕捏了一下:“帥哥!你還太嫩了!”
我臉鬆了下來,不好意思的看著她。
“記得明天一早,要去新進員工講習”,她嫣嫣的一笑:“那,票還你!記得看音樂會要穿的像個藝術家!”
看著她的離去背影,我有種說不出的忐忑。
第二天一大早。
換好拖鞋,走進了會議室。小燕已經坐在裡面,手上握著一疊文件。
連同我一起,還有六七個新面孔。
“大家好,我姓陶,是這個大樓的管理。”
陶經理淘淘不絕的,對著牆上的地圖,說明方向,方位,還有救生設施。
“往下,地下樓有兩層,電梯只到第一層…往上,一到十四層,不需要刷員工卡,十五層…嘿嘿,你刷卡也到不了!”,陶經理瞇著眼,笑著說。
一個上午,都在介紹整棟大樓的管理,層樓的設施。
“有問題嗎?”,陶經理對著無精打采的大家說。
“我有!”,我舉手說:“我叫張傑立…”
小燕馬上對陶經理使了個眼色,小聲說:“十三樓的…”
陶經理先是一愣,然後心神領會似的笑一笑:“來,請問!”
“逃生的時候…要…要…穿著拖鞋嗎?”,我小聲問。
“哈哈!好問題!”,陶經理笑的很像很懂我的問題似的。
“你…你…十三樓的,怎麼問跟你前面走的人,一樣的問題?”
“對!穿拖鞋,用你最快的速度,不要用跑的,走到樓梯口,不是電梯喔!”
我不是不懂,而是對他的回答,感到很納悶。
一抬頭,我發現小燕在注意我,頓時我臉紅紅熱熱的。
陶經理也看著我,笑著說:“滿意嗎?還有沒有問題?”
“這大樓,曾經有過緊急的事件嗎?”,我又小聲的問。
陶經理,眼睛瞪的大大的,轉眼看著小燕,兩人驚訝的面對面,不約而同張口看著對方。
地下室的玉蘭花 (二)
小燕很快立起身,不看我,大聲明快地對著大家說:“我們公司對安全的設備要求非常嚴格…”
我沒有仔細聽她的說法,只是更納悶了。
陶經理舉起手上的對講機,我看到他按下按鈕,小聲說道:“老蔣,午餐時間到了!”。
一聽到“老蔣”兩個字,我掩著嘴噗哧一笑。
大家開始七嘴八舌的聊起天。小燕把視線離開我,跟陶經理一言一語討論起公司內部的事了。
我走出會議室,想去上個廁所再回來。
釋放完畢,出了廁所門。忽然,一陣芳香撲鼻而來。
我用敏感的鼻子吸了吸,眼睛一亮,是─玉蘭花的香味!
正要用我的視線尋找香味的來源,一個禿頭的老先生,抬著一箱便當,迅速地跟我擦身而過。
“老蔣,難道...就是他!”,我看著他光禿禿的腦袋,忍不住嘴角的笑。
我嗅到他衣服上玉蘭花的味道,心想:“老蔣?賣玉蘭花?”,又忍不住笑。我再低頭,看他短小的身體,腳上穿的不是雙拖鞋。
我漫步走進會議室,這時每個人都已經拿著便當盒,開始吃起來了。
果不出我所料,陶經理對那光頭的老先生說:“老蔣,你也來拿一個!”。
老先生搖頭說他吃過了。轉身便走。
我看著他轉過頭,馬上用手指著他腳上的那雙布鞋,對小燕點點頭,示意那不是雙拖鞋。
陶經理摀著嘴笑,小燕怒狠狠的看著我:“傑立十三點!你也管太多了吧?”
我兩手一攤,假裝很無奈似的,開始啃我便當裡的雞腿了。
沒多久,大夥兒吃完了,陶經理說:“有沒有人自願把垃圾送到地下室去?”
我馬上舉手。
電梯到了地下一層,我依照指示,走下樓梯。手握著垃圾袋,循著樓梯邊,走到了一角。
玉蘭花香又聞到了。我左右看了看,有一扇門,門上倒貼個紅紙用毛筆寫著個福字,我吸了吸空氣,確定香味是從裡面傳來的。然後,我隨手把手上的袋子,往一個標示著“垃圾箱”的窗口丟過去。一個大聲響,似是驚動了那門後面的人。門一推開,我一瞧,是老蔣。
撲鼻而來的,仍舊是玉蘭花的香味。
“你叫我來收就好了!”,老蔣欠身謝謝我。
“沒什麼,老…老…喔,蔣伯伯,我順便走下來逛逛!”
我把手在褲子上抹一抹,趨前跟他握個手:“我叫傑立,新來的,十三樓。”
他點頭看看我,把手收回去:“好好好”,碰的把門關上了。
走回會議室,大概是我邊走邊想的表情,引起了小燕的注意。她食指勾了勾,意思是要我走去她跟前。
”有看到辣妹嗎?”,她擠眉弄眼的問。
我弄了個鬥雞眼,點點頭。
”把這兩份文件簽名,交給我,我就放你回去做事了。”,她還是擠眉弄眼的說。
我看了看四周,跟她手上的文件。我注意到別人只有一份,我?我有兩份。
我不吭聲。粗略的看了看內容,瞥到”訴訟”兩個字。我假裝有事似的看看手錶,跟小燕說:”我簽好了拿去給你,辣妹子小燕!”
她手指伸到嘴邊,用牙齒咬著:”好!帥哥子,我等~你!”
陶經理不以為然的搖搖頭,對大家說:”歡迎大家,我們現在下課!”
我夾著兩份文件,走回我的辦公室。
這才是真正工作的開始。
我的工作,要把先前的草圖做細部的重疊,必要的分割,再重疊。這是瑣碎的事,也是很耗時的事。一等,就是幾個小時過去了。
天黑的很快,夕陽照的滿辦公室都是橘黃色的光,對我這個剛上班的人來說,是一件很振奮的事情。
我想我是新人,好好求個表現,第一個星期,就拼了命把第一份任務做完,建立好信用,再往後走。
不停的修圖,重疊,修圖,重疊...我似乎忘了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我只知道,夜很深了。
一邊做,一邊還有不少電子郵件來來往往的關切,像是叮嚀,又像是督促。
夜更深了。
我瞥見一個人影在我辦公室前緩緩的移動,跟隨著來的,是一陣玉蘭花香,沒錯,是老蔣。
他推著一個大垃圾桶,不發一語,也不奇怪的,走進了我的辦公室,隨手抓起了我桌旁的小簍子,熟練的把裡面的垃圾倒進他推來的大桶子裡。
”謝謝!”,我看著他做完,對他點點頭。
老蔣不理會我,推著他的大桶子,頭也不回,緩緩的走了。
我看看時間,已經過了一天,是星期三了,半夜兩點。
又過了一天,看著老蔣不發一語,回頭推著桶子走了,星期四,半夜兩點。
星期五,凌晨兩點。
我有些不支了,看看結果,還做不完。
我伸個懶腰,看看窗外的星空,顯得特別寂靜。一點小丁點燈火的車輛,好像是什麼聲音都沒有的小螞蟻,慢吞吞的在長長通明的路上挪移。
有個人影出現了。我鼻子吸了吸,不是玉蘭花香。倒像是古龍水。
我看著人影走過來,我也注意到,那雙不是拖鞋的腳步。應該是皮鞋。
一位長者站在我的門前:”你是新來的是吧?我聽說了,謝謝你這麼辛苦!”,那聲波的震動,不是個伙計練的出來的。
”謝謝董事長!”,我想,就算認錯了也就這麼叫吧!
地下室的玉蘭花 (三)
一早,星期五的早上,我進了公司,跟著人群擠進電梯。
我伸出手按電梯樓層的紐”13”,旁邊一位同事斜眼看看我,說道:”你就是新來的傑立?”。
”是的,幸會!”,我伸出手。
那同事頭一撇,不理會我。
怔了一下,發覺他的不友善,我把手收回來,低下頭,心裡冒火的我不看任何人眼光。
才走進我的辦公室,副總已經站在我的門口。他表情嚴肅,看著手錶,示意要我坐下。
”傑立,你今天遲到了!”,聽他的口氣,是準備責備我了。
”有人跟我說,雖然你每天做的很晚才下班...",我訝異的看著副總,聽他接著說:”可是你進展的非常慢,我想要知道,你有沒有困難?你是不是連加班都做不好?”
我很詫異的聽著他的訓詞,心裡很又火又毛。這才是我的第四天上班,已經有人在我背後說我了!
”副總,我會儘快把計畫做完,我每天花多少時間,其實是小事,到時候能完成,才是最重要的。”
副總手一抬,搖搖頭,說道:”這種話我聽多了,希望你做的到。下次不要讓我再看到你遲到!”,他哼的一聲,起身走出門了。
看他走遠,我心裡真是窩極了。
誰?誰在背後說我?
小燕?不會,她不懂!
陶經理?他六點準時下班!
老蔣?他不過是個打掃工人?
老董?老董?是老董嗎?
我咬著牙,狠了心,繼續一直做到星期六的凌晨。
眼看最後一次的等待,就要完成了!心理很踏實。看著窗外天上的繁星,我放鬆了自己,站起身走一走。
外面出現了個人影,跟著玉蘭花香。我一看錶,又是兩點。
他停下腳步,又回頭走了。
我沒多想,整個人放鬆了坐下來,看著看著螢幕,不知不覺睡著了。
猛地驚醒,我看看時間,清晨六點多了!我吞了吞口水,發現桌上多了一套燒餅油條,還有杯豆漿。
我再低頭看我的垃圾桶,空的。
傍晚,音樂會的時間到了。
這是我第一次參加這種聚會,披上西裝,弄了半天才把領帶前面的一條,調整的比後面的一條長。剛要放個iPod進口袋,心裡一想,不妥!看看四周,哈!我有個迷你的高倍望遠鏡,這下可以派上用場了!我興奮的把它放進我的西裝口袋裡。
我想我是帶著羞澀走進音樂廳的大門,展示了我的票,有人領著我走進了一個包廂。
哇!一進包廂,好棒!好亮!
副總笑盈盈的站在中間,看著我,瞇著眼睛說:“嘿!你今天沒有遲到!”
我頓時臉漲的通紅。
他一旁,站著的,是眼熟的董事長,在他的旁邊,身穿寶藍緞子旗袍的女士,應該是他的夫人。他們都露出祥和的笑容,對我的參與,點頭微笑。
我眼睛一亮,小燕站在他們的身後!
她果然穿的非常性感的低胸禮服。我對她熱情的招手,不知道眼睛該放哪裡,靈機一動,把我的望遠鏡從口袋裡取出來,遮著我的眼睛。小燕跟其他所有人,頓時都哈哈大笑。
“傑立,你完蛋了你!…你是告訴大家,我的,要用望遠鏡才看的到?”,她作勢要用手打我的臉,我趁機趕緊坐了下來。她立刻會意,也很快的跟我坐定。
螢幕上出現了提醒大家關手機的訊息。不一會兒,燈光暗了下來,主持人在台上介紹美麗大方,笑容燦爛的伍薇,由單親的母親一手撫養長大,隨後就是她從容又專注的表演了。
我對那扣人心弦的音樂表演,沒有多大感覺。隱約瞧見旁邊坐著的小燕,胸口一呼一吸很均勻,原來她的眼皮已經閉上了,
我掏出望遠鏡,看到舞台正中間的伍薇,她的一舉一動,眉尖的蹙,嘴角的抿,都很清楚。心理很得意這副買來當玩具的望遠鏡,終於發揮了用途。
我又好奇的用望遠鏡,在觀眾當中左右來回掃描。
忽然,左邊包廂的一角,一個光禿禿的頭!我認得!是…是老蔣,樓裡的打掃工人─蔣伯!
“他也來?”,我正想問小燕,看她已經睡熟了,不方便打擾她。
我繼續用望遠鏡觀察仔細看蔣伯的一舉一動。他似乎非常投入,點頭搖晃,對伍薇的表演露出欣慰的表情,在我的鏡頭裡,看的非常清楚。
表演多時,雖然精采,對我來說,好不容易,終於在觀眾歡呼的激烈掌聲中,最後一曲演奏完畢。伍薇高興的對觀眾鞠躬道謝,她拿著麥克風對大家說:“我要謝謝我的母親!”,說完,一招手,有位氣質優雅的婦女,從貴賓席裡站起來,轉身,對所有人點頭。
我用望遠鏡看那女士的表情,在點頭之間,似乎在用眼神尋找什麼。
所有人激烈的鼓掌。
我望遠鏡轉向蔣伯。忽然,我看他掏出了東西,是手機!他迅速的按了一些鍵盤。
舞台上的伍薇,身旁一位助理,好像是感覺到什麼,立刻拿出一個手機,在伍薇眼前晃了一下。
伍薇表情變得更激動,她用兩手摀著臉,似是快要激動的哭了。
我把望遠鏡對準了伍薇的神情,她把麥克風交給助理,剎那間,我不敢相信自己清楚的看到她鮮紅的嘴型,說著:“Thank You, Daddy!”
震驚當中,我再把望遠鏡對著蔣伯看去。清楚的,蔣伯正在拭淚!
一陣搖晃,小燕推著我的手臂,示意要我別再用望遠鏡看了。
“好小子!我是不是被偷拍了?”,她背起皮包,沒有好氣的對我說。
我放下望遠鏡,噘著嘴,點點頭。
地下室的玉蘭花 (四)
“傑立!“,一早,小燕見到我就問:”先前給你的兩份文件,可以現在簽好給我好嗎?謝謝!“,我看她的表情是嚴肅緊張的。
我不想為難她,隨手拿起筆就簽了。看了看內容,是有關內部員工對公司訴訟的規定。
“喔!副總有請。”,小燕皺著眉頭對我說。
“副總找我?我今天沒遲到啊?”,我好奇的自言自語。
有的不安地踏進14樓副總的辦公室,裡面坐滿了西裝革履的人,董事長也在座。
“張傑立!”,副總開口叫我的名字。
“有!”,我大聲的回答。
“這裡坐著的,除了我,都是公司請來海內外非常專業的專家。”,副總開口了:“來!好好表現一下,介紹你自己!不要害羞!我們都知道你除了會遲到以外,什麼困難的事,你都做的到!”,他一說完,大家哈哈一笑,氣氛變得輕鬆起來。
我定睛看著所有人,雖然事先沒有料到,但是在激勵之下,我開始清楚又平實的介紹自己。中間也不保留的用我知道的專業詞彙,說的大家眼睛睜的大大的,津津有味的傾廳。
當我停止,告一段落時,副總起身鼓掌,笑嘻嘻的對大家說:“我們終於找到我們要的人了!”,所有人都點點頭,跟著鼓掌。
我感到很欣慰的看著大家,小燕上前遞了一杯水給我。我輕輕的說聲謝謝。
這時候,董事長,站了起身,緩緩的看著大家,用很平和的聲音說道:“現在我們防守跟進攻的布局都好了,接下來,就是大家同心協力,一起打贏這場官司。”
官司?我心頭一震!
我發覺小燕在注意我。我馬上強作鎮靜,低頭思索傾聽。
一個穿深黑西裝的人,舉手開口:“對方提告的重點,在於我們用他們發展的公式作設計,張先生才剛來,他知不知道這個公式?”
我一頭霧水。公式?
“誰都知道:不可能!”,副總手向上指著大聲說。
又有人舉手問:“那張先生現在做的,是他重新設計,跟以前完全無關?”
“對!”,副總又更大聲說:“我們用重金聘請他來,我可以親自作證,他來上班之後,每天都做到半夜,就是在努力研發新的公式!”
我看到所有的充滿信心的眼神都集中向我。
這時的我,口乾舌噪,應該是一臉慘白。我抬頭看看小燕,從她看我的眼神之中,我知道我的判斷是對的。
董事長,微笑的點頭,看著大家說:“我們這位專家,不久就會有新的發明,也是我們將來,反告回去的最大武器!”。
副總舉起雙手,大聲的拍擊。
大家你一言,我一語的討論起來。
副總殷切的走向我,重重的拍我肩膀,高興的說:“張傑立!加油!”,說完跟我緊緊的握個手。
中間有個人,走出來到我面前,遞了張名片,對著我跟副總說:“張先生,我也姓張,我是公司的律師,你可不可以等一下,跟我走一趟!”
我還沒來得及說,副總大聲開口了:“有什麼關係,他是你的人!公司裡有什麼事,我頂著!”
大夥兒吆喝著,散場跟董事長午宴去了。我尾隨在張律師之後,腦裡一片空白。
”等一下!”,小燕叫住我。
她急忙從皮包裡拿出幾張紙鈔遞給我,關心的說道:”傑立,這些是員工的出差費,你帶著,吃個中飯,再搭計程車回來。”
我意識到她的用心,點頭收下了。
一路上,我沒有說話。呆滯的思考上班一個星期的經過。
我覺得我像是一條換新主人的看門狗。剛到新家,主人拍拍我的頭,要我顧好門,其他的老狗都不理我。新的狗主人,給我吃了頓飽之後,就要我兇猛地,上去咬進門的賊了。
”老狗有這麼懶嗎?”,我自言自語的說。
張律師笑了笑,驚醒我:”你養狗?”
”我不是...喔...我是說,老狗有...不是,老工友...”
我對我自己結結巴巴的話,撥樂撥樂的亂說一通,雖然逗著他笑,我心裡隱隱約約有個想法。
進了律師辦公室。
”這個人你認識嗎?”
張律師給我看一份文件,上面三個字:曹博彥。
我搖搖頭。
”張先生,第一,你在面對法官,對方律師的時候,他們問的問題,要回答是或不是,不要用肢體語言。點頭,搖頭,聳聳肩,都千萬不要。”
我點點頭。想了一想,馬上說:”是,我懂。曹博彥這個人,我不認識。”
”是不記得?還是不認識?”,律師接著問。
我有點想苦笑,這個問題,證明了電影裡形容的律師,真的就是這個樣子。
律師提的問題,都不是專業的細節,而都在前後發生的關係上。我小心謹慎的了解他的用詞。聽他的說法,不久我就要上法庭,回答對方律師的詰問。我想的很乾脆,誠實的回答,知道就說是,不知道就說不。討厭的是,又要穿西裝了。
回到辦公室。小燕坐在門口,好像是在等我。
我投向她一臉無辜,抿著嘴,用求救的表情看著她。
小燕不說話。她嘖的一聲,使了個眼神。
我擠了擠眉毛,仔細看她。
她搖搖頭。頓了一下,再微微笑,點點頭。
我聳聳肩,張開雙手。
她擠了個鬥雞眼,往地下連點幾個頭。
我懂了。舉起手,用手指著地下─地下室。
她豎起拇指。
地下室的玉蘭花 (五)
夜裡,我坐在公司電腦前面苦思。螢幕一片漆黑,休眠已經很久了。
用我的思維,前後發生的事,我如此這般在紙上畫著:
1. 小燕─〉蔣伯─〉副總─〉老董─〉蔣伯
2. 小燕─〉副總─〉老董─〉伍薇─〉蔣伯
3. 小燕─〉副總─〉老董─〉律師─〉蔣伯
我兩手插著腰,緊閉著嘴,努力的想。
起,都是小燕,落,都在蔣伯。
蔣伯?滿身玉蘭花香的老伯?一個住在地下室的打掃工人?
蔣伯?滿身玉蘭花香的老伯?會是小提琴家的Daddy?
蔣伯?滿身玉蘭花香的老伯?是小燕有口難開的一個人物?
想不出個所以然,放下筆在紙上。唯一的結論,就是眼睛放亮,小心說話。帶著疲倦,我熄燈下班了。
深夜,雖然累,我翻來覆去睡不著,一早,不到八點,我就踏進公司的門。
令我訝異的是,畫著箭頭的紙,雖然還在我的桌上,可是,紙的一角,已經偏了,我的筆,不在昨晚壓著紙的同一個位置。我抬頭看看四周,沒有東西短缺。垃圾桶,是空的。
從我昨夜離開,到現在,這中間,有人到了我辦公室,看到了我放在桌上的紙畫的東西?是蔣伯?
我舉起紙,再看一遍我畫的東西。如果是蔣伯看了?我突然心裡砰砰一跳:不好...伍薇!...律師!
突然的慌張,趕快捲起了紙,要往垃圾桶裡丟。一收手,心想,不行!我趕緊打開辦公室牆邊的檔案櫃,急著尋找空的檔案夾。
心急了,拉開檔案櫃的抽屜到底,我看見最後一層,有個倒下斜放的黃皮紙袋,一抽出來,袋子的左下角,很熟悉的名字:曹博彥!
”這裡怎麼會有他的東西?”,我自言自語的說,看著紙袋裡,放著一些,像是報帳的收據。
曹博彥!
我點點頭告訴自己,他,曹博彥,就是他!他是13樓,以前的我!
看著紙袋,澎湃激盪的心理起伏。我...我...忍不住了,哈秋!
門口站著的,是小燕。她眉開眼笑的對我說:”傑立,你看誰來了?”
我慌忙的抹了抹剛打完噴嚏的嘴,把紙袋塞回櫃子裡,定睛一看,啊!是伍薇?
眼睛瞪的大大的看著她,小燕笑著說:”音樂家伍薇,指名了要見你!”
伍薇一身輕鬆的打扮,略施脂粉。但是,我的鼻子,太敏感了!
她輕輕的伸出手,笑著說:”你就是新來的專家,張先生!”
”不敢,不敢!我只是貢獻所學...",我對她的大方,也回報以大方。
”伍...伍...”,我本想稱呼她”伍小姐”,但是覺得跟”舞小姐”混了不好。
”喔!...大師!大師...妳好!”
小燕跟伍薇都開懷的笑了。
伍薇轉身對小燕說:”我可以單獨跟他談一下嗎?”
小燕點點頭,走到門口,把門關上的一瞬間,對我眨了眨眼。
面對這位氣質美女,小提琴的音樂家,又是近距離,除了輕飄飄的榮幸,對她突如其來的造訪,我知道不能把榮幸,混在伍薇想見我的理由當中,讓自己更飄飄然。這中間,一定有不能馬上判斷的理由。我雖然盡量表現大方,但是告訴自己緊拿分寸,不要在美女眼前開懷暢談,失去理性。
我滿臉堆著微笑,等她開口先說話。
在期待的當中,我觀察她的一顰一笑。伍薇的舉止是個不俗的音樂家,仍然不失女性該有的嬌柔。我刻意的想要捕捉她跟我心中想的一個人─蔣伯,彼此之間的相似處。但是,一個禿頭的打掃老先生,跟一個長髮的音樂美小姐,很短的時間內,不在一左一右攀談,我不能立刻下斷言。
伍薇看了看我的辦公室,小聲的說:”這個辦公室我有來過!”
”哦?多久前?不是來找我吧?”,我心底,似乎已經有了譜。
”我跟著我母親經過的,喔,我母親是董事之一。”,她得意的回答。
”辦公室跟以前,變很多嗎?”,我朝著我想問的方向說。
她左右看了看:”還好...我找你是想談別的事情...”,我心想,被她閃過了。
不等她岔開,我立刻回答:”請明說!”。
”我想要請你幫一個忙!”,她很誠懇的看著我。
”我才剛來,能幫什麼忙?上台表演,我不行的!”,我想到”幫忙”,把口氣弄的含糊一點。
伍薇似乎清楚我的思考步驟,不等我笑開了,馬上接著說:”請你幫的忙,比上台容易多了!”
我停住笑。等她繼續。
”我想要請你幫我說服公司,撤消告訴,大家和解!”
她看我臉上露出了難色,進一步說:”不難的,張先生。”
我露出疑惑的表情,不吭聲。
”你只要憑你專業的判斷,認定這一場官司,沒有贏的可能!”
我正要張口,她很鎮靜的說:”和解公司不會沒有發展,而你的職位,有我還有我母親的保證!”
心理想的,都被她先說了。她看著我,等我開口。
我組織腦裡的想法,試圖不把話說擰了:”我知道...我知道...公司不會...不會...沒有發展...我的職位...我的職位...以後怎麼樣,我不去下結論..."
嘴裡說到”以後”兩個字,我腦筋轉了轉。
”以前的那位...那位...曹博彥...”,我睜大眼睛看著伍薇。
”曹博彥”三個字,從我口中一說出,伍薇馬上臉色大變。
”我知道你的擔心,你跟博彥不一樣的!”,她很快的回我。
我清楚的聽到,是熟稔的稱呼”博彥”,她的倉促回答,不是”誰是曹博彥?”
地下室的玉蘭花 (六)
我也清楚,我的前身”曹博彥”,是之前,曾經在這間辦公室的人,是開啟兩方訴訟的關鍵人物。我是大家矚目的上場新拳手,要迎接曹博彥的一記左鉤拳,也要奮力揮個右直拳,對他痛擊。
複雜的是,”博彥”是伍薇想要保護的對象。
頓時,我覺得不能用大方來客氣了,口氣轉強:”董事們有跟妳分析過勝算嗎?”
她知道我的挑戰還有不相信,很硬的回答:”有!但是,我母親,你知道,是個女人,她主和,不主戰。在董事會裡,力量很小。”
我從她的眼神,看出她的堅定。
不論她母親是主和主戰,常理判斷,母女連心,是大有可能的。
我還清楚,”好”與”不好”,都不能說。
” 不是我不相信妳,大師,照妳的說法,大多數董事都希望打贏官司,所以如果我這個上班還不到一個月的新人,立刻告訴大家,提槍上陣就可以打贏,雖然鼓舞軍 心,可是我也許上陣之後馬上人頭落地,全軍潰散。相對的,這麼短的時間就未戰先屈,董事一定會對我立即槍決。妳幫我想,我該怎麼做?”
她嘴角微微抬起,點頭打量我的樣子,像是看到了個難以馴服的角色。
”有道理!張先生!不過,你的步調,我們會確定方向是正確的!”
望著她離開我的辦公室。我沒有送走美女的悵然,反而覺得是挑著千斤重擔走上千山萬水!
又忍不住哈秋一聲,擦了鼻頭,正要將紙巾丟向垃圾桶。
猛地想到,伍薇來過了,那...那蔣伯呢?
我用最快的速度衝向電梯,剛下去!我的拖鞋在跑的當中掉了,我不顧一切,只穿著襪子,從樓梯往下衝,12,11,....,8,7,6,....,3,2,1!到了一樓,電梯沒停,直往地下一樓駛去!
我不顧別人奇怪的眼光,再衝下地下室,第一樓。電梯比我先到。
我走出樓梯間,鼻子用力吸了吸。幾乎可以確定,伍薇剛到,而且,玉蘭花的香味也還沒散!
躲著張望了一回,沒有人影。
我看四周沒有人在,悄悄的走下地下二層。
不見一個人。
我看到那倒貼的福字,一時好奇心的驅使,用手拉了拉門把。
呀的一聲門開了,沒有鎖!
一股濃重的玉蘭花香味傳來。我拉著門把,轉頭一看,門的背後,掛著,一,二,三,四,五...五串玉蘭花。
忽然,外面有個聲音傳來,我趕緊把門關上。
是蔣伯的走路,還有說話─對著手機說話的聲音:”要小心,再見,爸爸也愛你。”
眼看蔣伯就要走近,我不顧一切,拉開垃圾桶的窗,縱身跳了進去...
我忍著身上的痛,身上的臭,沒有拖鞋,躡手躡腳,走回13樓。
小燕,又現在門前。
”伍薇...傑立,你跟她談的怎麼樣,還好吧?你怎麼像跟她打了一架?身上臭成這樣子?”
”我這樣子,才能顯示她的氣質。”,我想用俏皮掩飾自己。
”她是很有氣質,是很有教養的女孩子。”,小燕點點頭。
我靈機一動,說道:”很可惜,她父親老早就不在了,不然他在天之靈,看到伍薇今天的成就...”
”伍薇她父親沒有死!他還活著!”,小燕激動的說。
”喔,我以為她來自單親家庭,她父親叫做伍什麼?小燕妳知道嗎?”,我很快,很自然的問。
”伍薇從母姓,她的母親姓伍...”,小燕說話逐漸變慢,很好奇的看著我,越來越覺得我的問話很可疑。
我大膽的想法,得到了證實。
從容的看著小燕,我不疾不徐的說:”我們的董事之一,她姓伍,也有一個菜市場名:伍玉蘭!”
小燕瞪大了眼睛,張口結舌。她的動作,讓我知道─她知道。
我擠了一個鬥雞眼,對地下猛點頭。
小燕碰的一聲,把我的門關上...
我研讀了專文到傍晚,因為身子臭,不久就收拾下班了。
第二天一早,我的拖鞋,安好的放在桌子前面。垃圾桶,空的。
我專心的想,應付關於專利的官司,要解釋的,不是在於,沒偷,沒抄,而是發明與專利無關,再不然,是當初的專利,就像宣稱發明了加減乘除,不能稱作專利。
我苦思中間的程序,告與被告,都有可攻可守的論點。我對伍薇的盼望,尋求和解一途,要達到的話,必須面對公司內部的考驗。而如果不理會伍薇,跟對方硬拼,那就是我要面對我的前身” 曹博彥”拔槍相向的考驗。
律師的叮囑,都在非關專業的地方打轉。照老董的想法,我們還要反攻回去,換句話說,先奪回對手先發攻擊佔領的地盤,再乘勝追擊,拓展領土。
攻守之間,對律師,對對手,我沒有絲毫把握。
還有一個不解的謎團,我怎麼請出我心中的王牌:地下室的玉蘭花─蔣伯?
第一天,我下班之前,鼓起勇氣,走到地下二樓,碰碰碰敲了門。
蔣伯似乎知道是我,在門裡就喊:沒空!
第二天,我坐在辦公室等到半夜。
蔣伯從進門到出門,舉手倒垃圾,不發一語。我連說謝謝都來不及,接下來的話,他假裝沒聽見。
第三天,我桌上很客氣的寫了張紙條。早上發現,多了兩個字:”沒空”
第四天,我在他房門放了一籃水果。早上發現,水果回到了我的桌上。
他不說話,就是不說話。
小燕又來了。我忍不住,哈秋!
”傑立,你不可以對我過敏,我跟定你了!”,小燕逗著我說。
”我不敢聞妳這朵花!”,我反逗回去。
突然一發奇想,花!
那天晚上,我在桌上放了五朵玉蘭花。
地下室的玉蘭花 (七)
有點忐忑,興奮,又有點得意的,一早,自己逗自己,弄個開飛機的樣子,嘴唇抖著又嗯又嗚的震動聲音,兩手高低拍動,一轉一擺的舞到我的辦公室。我突然忍不住…哈秋!
伍薇站在我的桌子前面!
我想我的臉是垮著的。一直好奇桌上的五朵玉蘭,在?還是不在?
伍薇轉過身,擋住了我的好奇視線,我左右探了探,看不到我自己的桌面。
我低頭,猛想著怎麼探過她的身體,尋找昨晚放的五朵玉蘭花的蹤跡。
我猛一抬頭,發現不對。伍薇怒沖沖的看著我,因為她覺察到我正在躲避她的視線交集。
“張傑利!你…你…”,伍薇嘴角在發抖,她一轉個身。
看到了我的桌面,有點驚訝,也有點失望,桌上空空如也,花不見了。
“你有沒有照我的意思進行?”,伍薇平靜下來,斜著眼,用很慎重的口吻問我。
“呃…妳來的時候,我桌上有沒有東西?”,我用眼角的光尋找桌上有沒有任何翻動的痕跡。
“你沒有!”,伍薇大聲激動的說。
“喔,謝謝!”,我突然一愣,想收回我說的話,已經來不及了。
我看著她咬著唇,低下頭來。
這時候,一陣花香從門口傳進來。蔣伯!站在辦公室的門口!
我回頭看著蔣伯,他像是有怒色,一點也不把眼光放在這個辦公室裡,最引人注目的伍薇身上。
而伍薇,低下頭,手緊緊的握著衣角,轉身對我說:“再見!後會有期!”
我靜靜地,仔細地,看著伍薇低著不語,急促的走到門口。
蔣伯與伍薇交會的一瞬間,我看到了!我看到了他們相同的下巴到頸的弧線!
這是個震驚的証實─他們是父女!從我的眼睛,從他們不交會的眼神,從他們不理會對方的態度,從他們眼角的擔憂…
蔣伯舉起了手上的東西,臉神轉為慈祥:“小兄弟,我知道你也喜歡,這幅字送給你欣賞欣賞。”,他隨手拉開手上的中堂宣紙,俊秀的四個書法大字“似蘭斯馨”,左下角,蔣伯的落款:“道之”。
我說完謝謝,小心的從他手中舉過來,細細的端詳。那“似”字中,點的墨,非常的清楚跳動,“蘭”,包著細膩,“斯”卻穩重,“馨”,筆劃最多,是小心佈局的落筆。這千字文中的四字,透露出蔣伯,看到我的五朵玉蘭花,欲言又止的訊息。
我輕輕的放下紙卷。恭敬的看著他,把我心裡藏的話吐出來:“蔣伯,我想請您幫我…給我一點意見…”
一聽到我低沈的話,蔣伯微笑的轉個身:“小兄弟,好好努力,身體要顧好。”,回頭就準備離去。
我想攔住他,把視線從書法拉起,忽然,被立在門口的董事長的嚴肅,嚇了一跳。
像重複剛才的畫面一般,不過,角色是董事長跟打掃工人蔣伯。
我看著董事長,像是有怒色,一點也不把眼光放在這個辦公室裡,除了我的人身上。
我靜靜地,仔細地,看著蔣伯低著不語,緩緩的走到門口。
董事長與蔣伯兩人身形眼神交會的一瞬間,我看到了!我看到了他們互相憎惡對方的表情!
我趕快把蔣伯給我的書法紙卷放在桌子下面。
董事長收起了嚴肅,親切的跟我說:“傑立,準備好了沒有?好好加油,打個漂亮的勝仗!”
“董事長,我一定會盡全力!”,我畢恭畢敬的回答。
“別人給你的意見要聽,但是你自己要作主,以大家的利益,當做你的職責,知道嗎?”,董事長有所指的叮嚀。
正要回答他的話,我又忍不住了,哈秋!
一個雍容的婦人站在門口,我揉揉鼻子,定睛看清楚了,是伍薇的母親!
又像重複剛才的畫面一般,不過,在婦人的眼神中,我不存在。
她緩緩的走向我的桌前,臉上露著不悅,斜眼對著董事長:“你怎麼在這裡打擾員工做事?”
“玉蘭姊,哪是打擾?我在給小兄弟打氣!”,董事長也沒好口氣。
“你快走吧!我有話要問你!”,伍玉蘭昂起頭看著董事長。
董事長悻悻的低頭走往門口。
伍玉蘭忽然一個轉身,踱著步,緩緩端詳辦公室的四周,我不好意思的低下頭坐著,感覺臉漲的紅紅的。
她忽然一個大大的重呼吸聲。
我收在桌下,蔣伯的字被她瞧見了!
她強作鎮靜,哼的一聲,一句話也不說,轉身跟著走了。
我再一抬頭,看著她的身影離去,這時候,門口又站著一個人!
又像重複剛才的畫面一般,不過,角色是副總跟伍玉蘭。
我看著副總,他像是有怒色,一點也不把眼光放在這個辦公室裡,角色鮮明的婦人伍玉蘭身上。
我靜靜地,仔細地,看著伍玉蘭低著不語,緩緩的走到門口。
副總與伍玉蘭兩人身形眼神交會的一瞬間,我看到了!我看到了他們互相瞧不起對方的表情!
“張傑立!加油!我們一定要打贏這場官司!“,副總在伍玉蘭與他擦肩而過的一剎那,大聲對我說。像是有意要伍玉蘭聽到似的。
“我會努力!”,我趕緊拿起一疊報告,作勢要開始閱讀資料。
“好!我不打擾你做事!”,副總又更大聲的說。他回頭,臉上露出狡詐的不屑。
終於,我喘了口氣,看著窗外,回想從剛進辦公室,到現在的來來往往。 又忍不住了,哈秋!
“大忙人!你有包裹!”,原來是小燕。
我看到一大包牛皮包裹,像是書,又像是文件。
不等小燕開口,我用力一撕,裡面掉出來一份報告,清楚的一個大印:董事長 蔣道之!
地下室的玉蘭花 (八)
心頭的“哇”還沒有傳到嘴裡,眼角已經注意到小燕在等待我的反應。
我注視著小燕,不說話。
她在等,等我先開口。
我們的目光,跟彼此的表情,一起僵著。
凍了幾秒,我們同時說:“你先說!”。
我們又互相點頭笑一笑,又互相止住了話語。
我知道小燕體會我的沉默,她撇下嘴角,像是若有所悟的點頭微笑,不說一句話,離開了。
等 不見了小燕人影,我把包裹裡的文件全部取出來,開始仔細的翻閱。信封上沒有地址,只有收信人“張傑立”:我的名字。我清楚,這是小燕找給我的,過去有關的 技術資料文件。一邊循序閱讀,一邊回想,示意小燕做這件事的人,一定是蔣伯─蔣道之先生,雖然他現在是整棟樓的清潔工,但是,他確實是公司之前的董事長。
半夜,坐在我的辦公桌前,我伸個懶腰,揉揉眼睛。站起身,把蔣伯給我的字小心的撫平,掛在左邊顯眼的牆上,再在紙角,釘上一朵玉蘭花。
我打定了主意。幻想著拳擊賽開始,”曹博彥”,站在我前面揮拳了。
我重新看了一遍我寫好的辭呈,塞進抽屜上面。關熄燈,離開了我的座位。
手裡揣著一封謝謝蔣伯的信,我一步一步的走下樓梯,到了地下室。
在蔣伯的房門口,我貼上了這封寫著”地下室的玉蘭花”的信。
終於,這一天到了。
我又穿好了西裝,套上從上次音樂會之後就沒解開的領帶。
律師拍拍我的肩,笑笑說:“別緊張,是,就說是;不是,就說不是;懂,就說懂;不懂,就說不懂。不要主動,也不要用猜的回答問題。”
“你怎麼不早說?”
律師被我逗的笑了。
在這個從外面看去,完全透明的玻璃樓裡,雖然燈光明亮的氣派十足,對我來說,好像摳個鼻子外面都有人會看了笑話似的。就在這裡,我面對著對方的律師詰問。
我謹慎的看著所有人,想看看傳說中的” 曹博彥”是何許人物。一時分不出來誰是誰。
鐘聲響起,所有人看著手錶,交頭接耳,議論紛紛。
我方律師開口:”我們先開始吧。”
於是,問題開始來了,”有沒有?”,”是不是?”,”對不對?”
我小心的不用肢體語言去表達,而是明確的答覆。
一個小時過去了。
我想緩和一下緊張,利用中間休息的片段,站起身,闔上筆記本,去上廁所。
一回到原處,所有人更激烈的交頭接耳,聲音變的喧鬧,絲毫不像辯論的會議。
”太好了!”,張律師接著電話,大叫一聲。
” 曹博彥離開對方的公司,他們退出訴訟了!”,他興奮的說。
”你是說我們贏了嗎?”,我高興的問。
”可以這麼說!我們可以走了!”,他囑咐我收好東西,準備打道回府。
我腦海裡一片空白。不清楚中間的來龍去脈。
在公司裡,都是恭喜道好的歡欣聲音。
”晚上,老董請大家吃飯!”,小燕滿著笑容,對發呆的我說:”就在對面樓下的浙江餐館。”
”嘿!剛好今天穿西裝!”,我笑著答。
”臭美!立功的不是你!”,小燕轉身走了。
”是誰?”,我大聲問。她沒聽到。
晚上,我提前走到了餐廳裡,選好了一個位子,角度可以看到主桌的所有人。先坐定了。
所有人姍姍來遲,說好七點。四十分之後,座位還不滿。
伍薇出現了!
我仔細定睛一看,伍薇挽著一個高大男子的手。那男士,長髮後面綁個馬尾,臉頰上均勻的鬍鬚,很像電影裡的性格小生,衣著品位,非常有藝術格調。他們後面,跟著小燕,慢步走著。
伍薇在人群中搜索,當她一眼瞧見了我,露出笑容,嬌瞋的拉著她的男伴,興高采烈的走向我,示意那位男士,伸手跟我認識。
我看著在後面點頭的小燕,聽男士介紹自己:”我姓曹!”。
我客氣的跟他用力握手,直說”久仰,久仰!”
董事長,之後,也跟夫人一起出現了。
我看了看四周,不見伍薇的母親,還有個最重要的人也不在場─副總!
雖然像是熱鬧開心的慶祝官司的勝利,可是,出現的人,跟沒有出現的人,讓我有許多好與不好的聯想。
董事長起立,請大家安靜,然後開口了。
”來來來!大家來!”,他高興的舉起酒杯。
”經過了幾個月的努力,今天是我們公司,最重要的一天!”
大家激烈的鼓掌。
董事長清清喉嚨。慢條斯理的說道:”這些過去的不愉快,競爭,都成為過去式!”
”董事會經過嚴密的討論,做出了重大決定。”
氣氛有一點凝重了。
”我在此宣布,兩家公司,昨天雖然我們是敵對的,但是從明天開始,我們合併成為一家公司!”
一陣譁然,然後變得靜肅。
”所有人明天都如同以往一般,繼續在崗位上做原來該做的事,我們沒有任何變動的計畫!”
董事長激昂的舉杯,然後一乾而盡。
在激烈的掌聲中,突然,有人大聲驚呼。
對面的公司大樓,熊熊的火焰,從14樓冒出!
地下室的玉蘭花 (完結)
大吃了一驚,顧不得餐廳裡的氣氛,我立刻衝到公司大樓前,消防車已經大開了陣仗,擋住外面圍觀的人群。
我看著火往上衝,心裡著急的想著:”蔣伯!”
消防隊員把公司大門前放上黃絲帶,不准旁人進入。
伍薇,小燕都趕來了,哭喪著臉。看似十分著急。
突然,我想到了。
我推開急著往上看的人群,扯下領帶,摸著黑,鑽到大樓後面的大垃圾桶。
這個地方,消防車沒有開進來。我四下一看沒有人。跳進垃圾桶,用力敲公司地下室的倒垃圾的窗口。
推開了,我奮力的爬到了公司的地下室裡。
漆黑中,我摸到了蔣伯的門。鎖緊的。我用力大聲叫。
正要用力敲,我看見我放的信,還原封不動的貼在門上。
我很快的收在口袋裡,重重的敲蔣伯的門。
”蔣伯!蔣伯!你在裡面嗎?快出來!外面失火了!”
沒有聲音。
”蔣伯!快醒醒!外面著火了!”
還是沒有動靜。
我決定用我最大的力氣,用腳使勁的踢門,不論如何,我一定要看到蔣伯!
轟的一聲,那門被我推開了!
蔣伯的房間,空空如也,好像才被搬空!
我不知如何是好。
這時候,有大水從樓上流下來。想必是消防隊已經開始灌水搶救了。
我走上樓,剛好被一位消防隊員撞見,他嚴厲的指著我揮手,要我趕快到大樓外去。
我用手摀著嘴,看著樓上的火勢,信步走出大樓外面。
小燕摀著哭了一半的嘴,不等她開口,我說:”找不到蔣伯,他不在地下室!”
忽然,”YES!”
伍薇大聲高興的叫!
她拿起手機,用力親了親。曹博彥高興的摟著她,伍薇滿足的對著他說:”爸在別的地方!太好了,沒事!”
我跟小燕互看了一眼,安心的使個眼色,點點頭。
火被澆熄了,人也漸漸散去...
幾天之後。
人事命令發佈了。曹博彥,是合併公司的副總。而原來的副總,另謀高就。而事實上,警方正在詢問他是否涉嫌縱火。
蔣伯?不知道在哪裡。但是我相信他的平安。
14樓以上都封起來了,老董每天皺著眉頭巡視。
有一股不祥的肅殺氣氛,湧在每個人的心頭。因為,新來的人,新來的事,新來的作風。
更不安的是,因為,我們跟合併的另一方,在商場上,一直視為仇敵。現在,仇人成了頂頭上司!
我拉開抽屜,把原先寫好的辭呈,換上曹副總,其餘,再照樣謄一遍。
哈秋!
小燕來了,跟著兩個穿制服的工人,拿著幾個大紙箱。
”快幫他收!”,小燕吩咐兩個人。
我看著小燕,不說話。
她緊閉著嘴,深深皺著眉。
我懂了。
重重吸了口氣,搖搖頭。我把剛收好的信撕碎了。
她不發一語,看像是不願意跟我多說。
我開始整理我抽屜裡的東西,腦袋裡,想不出東西,也有說不出的空白。
”你快一點好不好!”,小燕不耐煩的說。
我憤憤的看著她。重重的收,重重的丟。
忽然,我的手機有個簡訊來了。
”謝謝你,傑立!”,是伍薇:”我們都很好,我跟我家人,還有博彥,現在在拉斯維加斯。最後,祝你有個美好的未來!”
一張附在後面的照片,是蔣伯,牽著伍玉蘭,跟穿白紗的伍薇,大禮服的曹博彥的合照!
我呵的笑了一笑。
”唉,你快一點好不好!”,小燕又催了!
我真的生氣了,惡狠狠的抬起頭看她!
像醉了似的,一個小燕吹來的飛吻,她哈哈的眨眼笑了一聲:”再不快點,老董就要開除你了,副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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