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全人
時間就像風吹過去的羽毛,即使迅速地抓住了一角,你不可能永遠握住不放。生命是跟著時間前進的,你懷著愛,握著摟著一個溫暖的身體,你當然希望,即使時間不停的前進,那身體一直也暖著你。
記憶不是吃了就化的巧克力,我總是用常理判斷,記憶會慢慢衰退,也許比身體快到達零。可是,我錯了!記憶,卻在爸爸的身上突然消失了。如果是慢慢的,我還不那麽驚恐。那突然,比用“稍縱即逝”這個説法,還令人詫異。而且,更難過的,一覺醒來,幾天的咳嗽,好了!可是忘卻的記憶,不回來,更沮喪的現實是:囘不來了!
爸爸身體還不錯,雖然他不知道自己現在在哪裏,不會寫名字,親友都不認得。可是,有一種說不出來,特別親切的感覺,爸爸每一張眼看到我,就叫我“老大哥”。我曾經用各種方法,想要知道他的腦袋裏,停留在哪個時間空間,但是最終,我還是無奈地放棄了。已經好幾個月,逐漸,我也習慣了。我憑感覺知道,只要他心情好,不鬱悶,他就有過去的故事可以說,也許是某個夢境,也許是某個街景,某個年輕時候認識的朋友,不打斷他,不刺激他,讓他開心地一直說到累了,然後滿懷好心情的入睡。
而我現在的記憶,有時候,反而還強過身體。
很小的時候,記得我還不會寫字,有一天,玩耍的正開心,爸爸坐著,一把抱我起來,面對著他,坐在他的腿上。殷切的說:“來,爸爸今天教你說一個東西…”
我聆聽著:“跟我大聲說:我是,安徽省,臨泉縣人。”
我輕聲地同樣說了一次,雖然不懂,那代表什麽。但是聼爸爸很開心的繼續。
“來,多說幾次,安徽,臨泉。”
小小的年紀,我傻愣愣的,跟著又繼續念了幾遍。
不多久,爸爸停止了,轉而問我:“記住了嗎?來,自己說一次….”
我從反復讀他的嘴唇,到自己該說的那一刹那,小小的我,忽然覺得,是什麽啊?
爸爸眉頭皺起來了,說:“你說啊!你是哪裏人?”
我弄擰了,不帶著信心的回答:“我是安…安…安全人,臨時縣…”
叭的一下,爸爸反手上來,打了我一巴掌!頓時我啊的大哭。
“大聲說:安徽省,臨泉縣!不許哭!”
小小的我,強忍著疼痛與眼淚,在又忘,心思又亂的情況下,哽咽地繼續回答,答錯了,又繼續挨耳光,直到我終于正確的完整說出來“我是安徽省臨泉縣人”爲止。那時候,臉頰已經紅腫到媽媽急忙拿個冷毛巾來敷….
雖然很小,這件事,我永遠記得,從不記恨在心裏,只覺得自己當時很好笑。年長一些,有時候還忽然覺得,爸爸打我,讓我一輩子記著,打得好!
時空轉到最近的某一天,爸爸吃完晚飯坐著,忽然煞有其事地看著我,說:“昨天哪,有個女孩,說要寫信給我兒子!”
知道他把夢境現實扭曲在一起,摁住心裏的笑,我很想說:“你兒子?我就是你兒子,就坐在你眼前啊!”
忍著,我讓他繼續說。
爸爸看看我,又像是自言自語:“她啊,她說要寄去安徽省臨泉縣,給我的兒子!”
我心裏很激動,但是繼續忍著,讓他說。
爸爸很仔細的端詳我的臉,我一動也不動,讓他看個夠。
他瞧了我頭髮,慢慢的說:“老大哥啊,你是比我兒子年紀大一點!”
心裏面,我搖頭,呼喊:“爸爸!請你看看!我雖然也有點年紀了,可是,我!我就是你兒子啊!”
爸爸低頭沉思了一會兒,再擡起頭看看我,疑惑地說:“我說啊,老大哥,你是哪裏人哪?”
咬著牙,心一橫,我真的忍不住了…
“爸爸!我是安全人!”,我大聲的囘他。
那一刻,我也準備好了….
來!爸!給我一巴掌!
他看看我,沒有表情,卻呵呵地笑了,“哪有安全人啊?哈哈!”
我的眼淚,終于跟著他的笑聲,迅速的往下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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