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一束鮮花

多一束鮮花

   聽説老鄰居顧哥退休之後很憂鬱，趁著出差囘臺灣，走過去打了聲招呼。

   寒暄問候之後，我看不出來。於是不三不四地，聊的像個滑頭小夥子一樣，見他沒好口氣，似笑非笑的嘀咕：“你這個癟三！”，我就放心了，他沒有憂鬱！

   可是他忽然皺起眉頭。也激起我忽然一陣害怕。

   “我最近到山上看我爸的墳，順便除草打掃一下。”

   我不搭腔，是不敢搭腔，因爲他話題轉的很突兀，而且走到這個越説越毛的山上墳墓去了…

   “你知道我一到那裏，看到什麽嗎？”

   我還是沒搭腔，眼睛瞪得大大的，搖搖頭，等他說…

   “好好的，我爸的墳前，放了一束鮮花！“

   我覺得，好像…沒什麽嘛！別人放錯了，不小心扔的不好…都有可能啊！

   我又不三不四起來了…”咦…難道是？“

   顧哥臉色馬上漲紅，手指著我：“我就知道你這麽想，你真是個癟三！”

   “是，我是癟三，我可沒説小三！”，其實，我真怕他會憂鬱起來了。

   顧哥臉更紅，聲音高亢：“我老爸如果有小三，他媽的，今年也該八十幾了！“

   “老哥你別生氣嘛！我開玩笑的，顧伯伯不會啦 ！你，我就不知道了。“

   顧哥哥一把抓住我領口，變得像小時候一樣：“我掐死你！“

   我不動，讓他掐。

   原來，顧哥看到了黃媽媽，跟黃姐，一起下山，才知道他們也來掃墓，掃黃伯伯的墳。那花就是黃媽媽放的。

   我不意外。我記得很清楚，他們是非常要好的鄰居，而且是四川老鄉，連老家都在同一個村莊。

   “唉，黃媽媽是個有心人，又念舊！”，我擡頭看著天，覺得，怎麽我開始憂鬱了？

   “你知道我們是四川老鄉…”，他一開始説，我想糟了，又要說古了。

   “黃伯伯，黃媽媽，爲什麽對我爸爸那麽尊敬？“，我搖搖頭，表示我不知道，但是我知道，他話匣子開了。

   “黃伯伯有三個孩子，黃妹是最小的！“，我心想，這不是廢話嗎？黃姐比我大，但是比顧哥小，所以他叫黃姐小妹。我們小時候在眷村裏，就是這樣子彼此稱呼。

   顧哥哥眼睛放大了看著我，煞有介事的說：“你知道嗎？“

   我一動也不動。

   “衹有黃妹是黃媽媽親生的！“，他神秘的說。

   我楞住了。

   “那…”,忽然我説不出話了：“兩個黃哥哥…他們是撿來的?”

   顧哥搖頭說，“黃伯伯，在大陸，還有一個老婆。”

   我嘆口氣。説真的，這種故事，聼太多了。

   就在疑惑的時候，顧哥哥說話了：“那時候，共產黨快打來了，我爸爸跟他的政府辦事弟兄，準備一起往臺灣逃。黃伯伯也是辦事的人，有一天，他把他的小老婆，就是黃媽媽，還有兩個孩子，帶到我爸跟前。說，他先回家，跟大老婆，還有他的大兒子道別，然後再跟上大家。”

   “這，怎麽可能？”，我詫異的說：“黃媽媽，一個人，帶著兩個不是她親生的孩子，跟著你爸爸，到臺灣？”

   “對！”，顧哥哥大聲説！

   “然後呢？”

   “我爸爸到臺灣之後，根本錢都不夠用，每個月，他就吆喝兄弟，凑錢給黃媽媽過日子！”

   “太不可思議了！”

   顧哥哥繼續說：“兩三年之後，黃伯伯，才透過種種途徑，從香港到了臺灣，跟黃媽媽重聚。”

   我腦筋裏一陣混亂。

   “黃媽媽，後來，遇到了她的小學同學，介紹給我爸爸，就是我媽。”

   我開始明白了，接著說：“原來，他們是報恩，謝謝顧伯伯！”

   忽然我覺得一陣凄苦，我想到是黃媽媽，帶著不是自己生的兩個孩子，沒有老公，不知道老公在哪裏？會不會出現？什麽都不知道…

   顧伯伯呢？他何等偉大啊！朋友的老婆孩子，就毫無怨言的照顧他們。

   我轉眼看著顧哥，心裏汎起一陣酸楚。

   我大聲說：“黃媽媽呢？來，大家一起聚一回，我請客！“

   “喫辣你行？“，顧哥劈頭問。

   “韓國我去過！“，我不客氣的點頭。

   就這樣，顧哥哥推著輪椅上的顧媽媽，黃媽媽，黃姐姐，加上我哥哥跟我，一群老鄰居又聚在一起了。

   黃媽媽斜眼看了看我：“阿球！你怎麽有時間回來？“

   “我出差，順便開個小差！“，我故意說的自己還是像個不聽話的孩子。

   “怎麽這麽好？我那個大兒子，從那個那個麻什麽扯的州到日本，嗨喲，都到日本了哦！這麽近，都還不回家來看看我！”

   我不搭腔。我盡量不去想黃大哥不是黃媽媽親生的這件事。

   “那個老二，也不回來！在什麽亞力拿三州？就寄那麽一點點錢給我，還不敢跟他老婆說！真是沒出息！“

   我開始掩住嘴笑了。

   黃媽媽壓住了自己的大嗓門：“還是我女兒好，雖然書讀不好，現在就是生病了，也會在旁邊照顧我！”

   我睜大眼睛看了看黃姐，她不好意思的推了推黃媽媽，叫她不要再説了。

   顧哥哥比較識大體，他吆喝著說：“來啊，吃！我們送這個美國來的阿球！“

   大家舉杯互相意思一下。

   筷子開始夾了。

   我正要挖那一盤麻婆豆腐。顧哥哥拍了我的手一下：“哎，老哥來！“

   他用大勺，用力剷了塊豆腐放到我盤子裏。隨後，用一小湯匙豆腐，輕輕地，塞到坐在輪椅上的顧媽媽嘴裏。

   我不忍看。

   黃姐姐，趁我低頭，也夾了幾瓣肉絲給我，輕聲說：“這些菜，美國喫的到嗎？“

   我快忍不住了，沒有回答，低頭說：“好好好，我自己來！“

   黃媽媽嘴裏一邊嚼著菜，一邊含混不清的說：“阿球啊！來，你多喫一點，我看著你長大的，你回來看我，我真高興！“

   她忽然沉默了一下，對著天說：“我知道，等我上去之後，會告訴你娘，她一定會很高興的！”

   我馬上大呼好辣好辣，藉口躲到厠所去抹眼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