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色筆記本(全文）
一
發現
我剛低頭要拆開箱子，房東老美尼克，老闆，跟一些經理，嘈雜的經過我的辦公室，巡查這個新辦公室的設備，也算是裝備檢查吧。其實，衹是新的裝潢，油漆粉刷了一遍，這棟辦公建築，座立在這裏，四五十年有了。
我只聽到老闆皮笑肉不笑的經過我辦公室，乾咳之後說了一聲：“傑立，一切都還好吧？”
“很好！”，我雖然毫不考慮就回答了。他們似乎都沒聽到。
“你等一下再弄你的東西，先跟我們檢查一下這裏的系統設備好嗎？”，老闆不客氣的指示我。
“好！“，我雖然又毫不考慮就回答了。他們似乎又都沒聽到。
我立刻起身，尾隨著他們走往大門入口。
老闆迷信風水，辦公室坐北朝南是基本要求。進門大廳墻壁上，要挂個有水的國畫，那水流的方向，一定必須向東，往辦公室裏面。厠所雖然就在進門入口的左邊，他硬是用個不對稱的屏風擋住，是不是風水，老闆說不出來個所以然，反正他不喜歡進大門一擡頭，就看到厠所的牌子。
房東尼克是個很高的大胖子，滿臉鬍鬚，兩條肩帶吊起牛仔褲，活像個會飛起來的氣球。説話的時候，嘴巴顯得很小，兩嘴唇就像在樹叢裏纂動的兩片蟲。因為他實在太胖，説話快了，就喘，而喘的時候，大家聼他的喘，也好像自己呼吸也跟著喘。尼克就是有這種吸引人聽他説話的魔力，吸引人看他説話的神情。如果他沒這麽胖，鬍子刮乾净了，尼克鐵定是個大帥哥。啊！對了，還有，如果尼克話的内容，不那麽尖酸刺耳，他的聲音，其實挺有磁性的。我們背後叫他老尼。免得他聽到我們細細碎碎的講尼克兩個字，他就知道我們在八他的卦。
“哦，對了，我忘記告訴你們了。或許對你們有用。”
大夥兒跟著尼克走東走西，好像沒個方向。
老尼，推開後門，走到一旁，再推開一扇小門，裏面像是破舊的儲藏室。
“放心，裏面沒冷氣，不過沒放炸彈。”，大家鼻頭一陣過敏，不覺得這種笑話有啥意義。
我好奇的跟在他後面，有個木頭架子，上面放著一些很舊的電腦，至少看起來像。更深的裏面，有幾個箱子，上面堆滿了各式電綫。
“你們要是電腦有毛病，或是缺根電綫，網路綫什麽的，可以先來這裏看看，臨時說不定有你們要的。”，老尼自己哈哈笑的說。
這小房間有一股酸臭，滿是灰塵，雜物，破舊的桌椅，其他人捂著鼻子，搖搖頭，不感到有趣，都退出去了。
我好奇的翻了翻最上面的箱子，底下有幾本非常舊的電腦手冊，還有一些筆記本。其中有些雖然舊，但是還是全白沒有用過的。
“非常好，這些都免費，兄弟，哦，Jerry!冬天躲在這裏打瞌睡很棒的。”，老尼看我覺得衹有我好奇，就打哈哈起來了。
當然，是好奇，不過那房間氣味難受，我不想多待一刻。拍拍灰塵，索性把那整箱書搬出來了。
尼克扭著眼角，看我搬走一箱子書，點點頭，好像對我有那麽一點稱許。
回到我座位，漫無目的的翻看那些又厚又大的書，幾乎都是舊機器的使用手冊，我一本一本推開，忽然，夾在幾本大手冊當中，出現一本紅色的筆記本。很明顯的，這本來不是紅色的，是這本筆記本的擁有人。用紅筆把封面白色可以塗抹的地方，全都填上了紅色。
一翻開，裏面掉出來幾張舊名片，還有幾張便條紙。隨手撿起，我就放進抽屜裏了。
首先吸引我的，是那封面的簽字筆字跡: KK。兩個草寫的字母，那K的起筆，細到粗的柔軟綫條，非常有書法的韻味。
我想，這應該是個女生的筆記本吧.
我猜，她的名字跟姓的第一個字母都是K開頭。
看不出她的真名，我就姑且用Kay 稱呼她。
對，這本紅色筆記本，就是 Kay 的。
第一頁，上面寫著7/1，上班第一天。
被筆記本的舊，散發出來的氣味，我幻想Kay的樣子。她，應該不會像Tina一樣，第一天上班穿迷你裙，細尖高跟鞋。看完辦公室裏面所有的男生，兩星期之後，就換上牛仔褲，大球鞋了吧？
我被那娟秀的字跡吸引的忘了自己的工作。繼續翻看裏面的記述。
Kay，字細小工整，她一定是個很細心的女孩子，而且，我發現，許許多多代表心情的插圖，她是一個畫史努比的高手。
前面幾頁，都是手畫的流程圖，一些公式，就像是新進人員上課的筆記。
Kay，不止會畫史努比，内容隨性的插圖。用鉛筆畫的箭頭，連那彎度，弧度都很有技巧。
我津津有味的看著，我爲我自己辯解，不是在偷窺。而是欣賞一件作品。
很快的翻了幾十頁，我絕對不是偷看女生的日記，有幾頁，密密麻麻的又寫又畫畫好幾篇，好像心事重重。
直到，我看到她有一頁寫著：”今天流了很多血…”
我喫驚的趕快把筆記本合起來。
看看周遭，沒有人在注意我！
還好！
我趕快拉開抽屜，順手放Kay的筆記本進去。
雖然低頭在做我的工作，漫無目的的撥動滑鼠，眼角總是不放心的看著抽屜的把手。很想再拉出來繼續讀，又怕忽然什麽個同事出現。
這一天，剛搬進新辦公室的第二個星期，我的心情似乎陰晴不定，被那本塞進抽屜的紅色筆記本，朦朦朧朧的吸引住。
當天下班之前，我做了一個決定。
趁著沒有人注意，我從文具儲藏室裏，找到了兩本厚的筆記本。用力把裏面的紙張拆掉，兩層筆記本的皮，用寬膠帶包上Kay的紅色筆記本。
我得意的看了看，哈！這就像我自己的一本大筆記本！原來紅色的封皮已經被覆蓋住了。而裏面，依然是那本舊的筆記本！
雖然，看不出來這是個舊的筆記本，我還是不放心的放回抽屜裏面。鎖好之後，才呼一口氣回家了。
那一夜，我好像着魔了！反反復複，怎麽都睡不好。閉上眼，就想到那畫的精細有緻的KK。我徹夜失眠了！
二
個性
很早就起來，一進辦公室,立刻打開抽屜,掂掂紅色筆記本的重量,似乎確定一下沒有任何變動，也好像自己再溫習一遍功課似的。警醒當中，我快速翻到有字的最後一頁,最後一行，最後一個字，在那個角落裏，Kay沒有寫字,而是畫了一個左右分開，撕裂破碎的心！
我滿是悵然，納悶與好奇，這一本這麽私密的筆記本，Kay，我假想的筆記本的擁有人，爲什麽她沒帶走？忘了？還是其實，當時被藏起來，被沒收，她找不到了？或是，她走的很匆忙，根本沒機會帶走？
我想不出緣由，但是我心中覺得，要慢慢體會她- Kay，把這本紅色筆記本塞在我的一些書籍，筆記本當中，讓旁的同事，絲毫不會察覺，即使看到了，也覺得我好像在寫，在看，自己的筆記本一樣。
從最前面五六頁的專業名詞看來，Kay是個新進的測試工程師。筆記裏面無從判斷公司的名字，但是我一想，真要查在這個地址過去的公司，一定可以查的到，但是不打緊，而是Kay巨細靡遺的記錄每天發生的事情，讓我非常投入，佩服她記載的詳實，字體幾乎一成不變，Kay一定是個很有個性和決心的女生。她當天面臨的問題，待處理的事項，有些打勾，有的附注問號。Kay開始上班的前幾個星期，很兢兢業業的工作，開會的筆記，加注的很詳細。最有趣的是史努比的插畫，手足舞蹈開心的樣子，讓我覺得Kay很喜歡她的工作，也猜想她應該是個初出社會的女孩，對孩童的漫畫保有童稚的喜愛。在字裏行間，我對她的外貌身材，有種説不出奇妙的幻想。
翻到其中某一頁的左下角，我看見一個地圖的畫畫。上面有幾個縱橫交錯的街名，一旁附了幾個奇怪的英文單子。好奇的我，在即將參加會議之前，把那幾個字順手抄在小紙片上面，放在口袋裏。
一開完會，快中午了，我立刻囘座位，好奇google
了一下，那地圖指向的位置，在Sunnyvale靠近Mountain View，大馬路El
Camino Real附近的小巷子裏面，不難找，標示的地點，是一個印度餐廳。當下，我就對David招了招手，說：“走，David,我們去一個沒去過的地方吃飯！”
“Jerry，你說什麽啊？”，David不很痛快的問。
“到了再説，不好吃，算我請客！”，我爽快的囘答。
他勉强點點頭。於是我倆上了我的車，循著地圖的位置，前往那個印度餐廳。
才踏進門，發現這是個很傳統的印度餐廳，滿是印度人，就像衹有老中會去的傳統餐館一般，一股濃重的咖喱味嗆鼻而來，迎面招呼我們的，是頭上包個暗紅頭巾，滿嘴大鬍子的胖胖印度侍者。
David不耐的說，“你怎麽決定吃這個？“
我下定決心的說：“試試看嗎！相信我!”,雖然這麽說，我自己也心裏有點擔憂會吃不習慣。
侍者拿來了菜單，David一翻開，哇的一聲大叫：“喂，寶貝Jerry! 你看得懂嗎？”
我不慌不忙的把口袋裏的紙條取出來，對照菜單上的英文，選了三樣菜。對著侍者說：“Samosa,
Murgh Kari, and Bhuna”
侍者非常開心的點點頭，David 瞠目結舌的看我的動作，小聲說：”靠！Jerry，你要把印度馬子，先拿我當實驗？“
”少廢話！吃！“，我不理會他的饒舌。
我們大快朵頤的一頓餐飯，然後互相嘲笑對方，呼吸都有咖喱味。
之後，我有了信心。又再發現了紅色筆記本裏面，有一個地圖，街名。在Santa Clara很奇特一個巷道裏面的韓國餐館，我們吃了很道地的海鮮煎餅，牛尾湯，那些泡菜真是回味無窮。
David很不解的問:”Jerry, 你哪裏來的資訊？“
我故作神秘的說：“我衹要想喫什麽，就會有仙女獻上資料！“
“去你媽的！好啊！再來啊！”，David不以爲然的晃頭看我。
雖然吃的很開心，可是我對Kay，更充滿了好奇。她這麽會吃，懂得找好東西品嘗，難道是個胖妞？可是她的字跡，非常細小啊？字，難道不如其人？
又轉眼一想，Kay，她自己一人去吃飯嗎？還是有男伴帶她去？對！那是誰？
我急忙再翻看她的筆記本，想看出個究竟，又發現了一個地圖。這一次，我覺得有一點詫異。因爲餐廳的地點，在San Jose 偏僻的地方， 附近都是破舊的住宅區，也有不少黑人，貧窮打工的墨西哥人。
我還是跟David硬著頭皮去了，連停車的地方都十分可怕，酒味，尿騷味在墻角。我越發覺得，Kay，怎麽可能一個人來這裏？連我跟David兩人都覺得要握緊皮夾走路，Kay如果是個年輕女孩，不怕這個地方？還是，很久以前，這裏治安并不是現在看到的這個樣子？
黑人老闆看了看我們，露出一口缺牙，吐出舌頭笑著説，我們衹有炸鷄，不賣拉麵！
我們低頭點了炸鷄。可是，這是我跟David喫過，最棒的炸鷄！又嫩又香又多汁，我們怎麽也想不出，這個店，這些老黑，到底怎麽做出來這麽好喫的炸鷄？
“Jerry,你看後面那是誰?”,David 一邊嚼著鷄肉，一邊弩著嘴。
我一回頭，不是別人，正是老尼！
他側身在我背後，并沒有注意到我們兩人。衹見他喫飽了，滿足的剛要打呵欠，握緊了雙拳，全身肌肉緊綳的提起手臂，右拳靠著嘴似乎要唔住張開的大口，左拳卻伸的高高的向上彎曲。尼克大聲呵的一下，是挺嚇人，卻倒是挺帥氣的！
老尼緩緩地站起身，他的胖肚子頂到桌沿，晃的前後都像四級地震一般。他毫不在乎的用手把衣角往下一拉，蓋好快要露出來的肚臍，回身踉蹌的走出門，仍然沒有注意到我們兩人。
我心裏想：“尼克？他是整個辦公室的房東，住在這附近嗎？”
滿意的喫飽，David很服氣我的選擇，翹起大拇指說:”Jerry,仙女借我用一下啦？“
“借你?呸！你先把内衣褲洗乾净！“，我不屑的囘David。
玩笑雖然是這麽開，我一回到辦公室的座位，馬上再翻開紅色筆記本，今天去的地圖的頁面。欣喜的看著剛才去的地方。
我滿足的翻到下一頁，眼睛忽然一亮，赫然發現，上面畫了一個紅色的大心！
三
敏感
突然的發現,我卻沒有驚喜,反而有一種鬱悶，漸漸轉爲不安的醋意。我低頭默默的問：Kay，你喜歡上了誰？辦公室裏的人嗎？在公司裏，這是不可以的！
我急於找出一個名字，找出Kay喜歡的對象是誰，前前後後，除了該處理的事項，公式重點之類的，我看不出任何端倪。雖然大心畫在那裏，我覺得非常刺眼！左翻右翻，我看不出個所以然，一股莫名火的憤怒之下，用力把筆記本塞囘抽屜裏去！對心裏喊著說:”媽的,不看了!”
一陣不痛快的寒意湧上心頭，David忽然出現，急促的催我說：“Jerry，開會了!大家都在等你！”
我一楞，趕緊收起無心的心，走到會議室。那裏大家已經七嘴八舌的討論成一團，似乎都在等我。
我不好意思的對站在前面的總工程師招招手，他嘴角一笑，對我說：“Jerry，你來的正好！我們剛接到客戶的通知，他們的板子的接點用的是舊版，是十幾年前的規格，跟現在不完全一樣。如果算我們的責任，我們不但要賠錢，還要重新給規格。現在明明是他們的錯，我們一起討論怎麽讓他們能趕快改過來，使我們的產品，就可以馬上給客戶使用?”
我看了看會議室裏面黑板上,他們之前畫的綫路圖,心裏想:舊版的接頭?我們是新版的?...
忽然，我靈機一動，大聲説：“有！我們馬上做個轉接綫給他們！“
大家交頭接耳的點頭。總經理說：“這是個好主意，要多久呢？“
我立刻想起Kay的紅色筆記本裏面，有一個接點的繪圖，我認爲，那就是當時舊的規格！當下回答：“我回去查一下，如果可以，今天做一個，應該明天就可以好！“
總經理說：“明天？今天晚上可以嗎？“
我沒有回答，馬上說：“我現在就回去查！“
用最快的速度回到我的座位，迅速從抽屜裏拿出紅色筆記本，翻開我記得的其中一頁，對！清楚極了，就在這裏！
我又立刻帶著筆記本，那一頁，複印了好幾份，走回會議室，把印好的綫路，交給了總經理。
他戴上眼鏡，低頭看了看，想了一下，高興的點頭：“對，Jerry，這就是我們要的，你趕快做，今晚就送去給客戶，我們等你！“
好像大家都吁了口氣。我呆了幾秒鐘，心想：“今晚？我沒説今晚會好啊？“
David對我竪了個大拇指。
我立刻走回座位，準備我需要的零件，再繼續看紅色筆記本，上面記錄的很清楚，接頭的脚，編號，顔色，都畫上了記號。下面還有一個小字，寫著：”KNK2“，後面又畫了一個心的符號。
沒多思索，起身到實驗室，找到Mika，請她幫我立刻焊接一個實驗品。搖搖頭，她說今天要早走，去接孩子放學。再問一旁的老胡，他低頭看了看一旁不作聲的Mika，說：“我還在趕老闆要做的綫路，今天應該來不及！”
我看看手錶，時間不多，衹好轉身回去找David。
David面露不悅，說：“好啦好啦！實驗室的東西我不碰，反正我現在就馬上去Fry’s 買零件！“
我點點頭，默然的回到座位。
兩個小時過去了，David還沒回來…
我望著電腦，手上轉著筆，再低頭看紅色筆記本，盯住KNK2的編號發呆。
啊！對了！
我立刻衝進後門，打開老尼帶我們進去的小屋子，忍住酸臭味，在一堆電子綫頭裏搜尋，找到了！KNK2！
迅速回到實驗室，接上綫路板！哇！通了！
在走出實驗室的一刻，差一點跟剛要進去的David撞個滿懷。我不多做解釋，把東西交給了市場部的同事，由他們去處理了。
鬆一口氣，我帶著David，走回後門的小屋裏，用手電筒指給他説：“我就是在這堆電子接綫裏面找到的！”
他露出不以爲然的態度，說:”這又是仙女告訴你的？“
當下我不明白：“仙女？“
立即領悟了，說：“哦，對對對！“
他哼的一聲，掉頭就走了。
我用手電筒再四下照了照，忽然，看到一個熟悉的史努比小圖案，畫在一臺電腦外殼上。
心頭一怔。我立刻不理會David，關門回去辦公室，心裏面有個計劃。
那個周末深夜，我帶著强力手電筒，延長綫，電源供應器，一個小銀幕，獨自一人，走進公司後門的小屋子裏，拉出帶有史努比標簽的電腦，接好了所有的插頭。
開機！銀幕亮了！我很興奮的掩住笑容。
啊？密碼？
我鍵入KNK2，不是！
唉！我重重的敲了一下自己腦袋！
半夜了，我又望著紅色筆記本發呆…
四
疑惑
過了周末，對自己這種莫名的追根究底，我失望的決定放棄！絲毫看不出誰是Kay的新戀人，更查不到可能的密碼，我心想，算了！
拉開抽屜，順手把紅色筆記本，再扔回抽屜裏，下定決心不看了。
背後忽然有個重重的脚步聲，熟悉的聲音說道：“Jerry兄弟，你在箱子裏，找到戴安蓮恩的裸照沒有？
我心想：“媽的，老尼，你這個死胖子！”，我轉頭，沒這麽說，笑笑的回答:“你看你後面是誰？”，順手比了個中指。
剛巧David聽到有人說裸照，探頭過來問：“怎麽回事？”
老尼一回頭，看到我放下的中指，哈哈笑説：“別生氣，那些都是我收集的，你也可以看！”
他轉眼看看David，看看我，又大聲説：“哇，你們是雙胞胎嗎？”
我撇下頭，又想説：“他媽的，你這個死胖子！”
沒想到，David用手握住我的右臂，柔聲說：“哥！你有這麽好的朋友，我們應該讓他請我們吃炸鷄！“
當下，我火氣沒了！老尼也高聲大笑，那聲音，總經理室都聽得到。他邊笑邊喘著說：“哈哈！炸鷄，沒問題！不過你們兄弟不會喜歡那臭地方，要説吃，我相信你們一定會喜歡韓國海鮮餅！大杯生啤酒，那是我最喜歡帶辣妹去的地方！“
David
對我使了一個眼色。我知道他在想什麽。
老尼又開口了，說：“我很喜歡你們兩兄弟，跟你們説話，比你們老闆有趣多了！“
他接著說：“這樣吧，我請你們到我家裏喝酒！順便給你們瞧瞧我收藏的戴安蓮恩的裸照！哈哈哈！“
我終于有機會說了：“好啊！誰都好,衹要不是你的！“
老尼笑的開懷！對我跟David伸出拳頭相扣，大聲説：“好，我就不脫了！乾杯！“
那天晚上，在老尼山上的家，看得到整個矽谷的燈火！
老尼所有的東西，都是大一號的。
David握著酒杯小聲說：“Jerry，你看那床，可以睡五個人！“
我小聲的囘：“David,你會被他壓死。“
可是，幾杯酒後，我忽然陷入了一種説不出的悲涼。
在我的内心深處，眼眸當中，老尼其實是孤獨的。他所有衝天大聲，腥膻聳動的言辭，都是掩蓋他的孤單寂寞。雖然他的體型龐大，好像自己一點都不在乎，其實，他的内心底，難過的不得了！
“這屋子，曾經有女主人嗎？“，我變得有點柔性的問。
老尼掩蓋不住自己的不好意思，舉杯說：“我一直在等待美麗的仙女下凡。”
David不等我開口，馬上就説：“仙女？Jerry那裏有！”
老尼眨眨眼，喝了口酒，對著我說：“你的仙女是誰？我可以看看嗎？”
我有點嘆氣的說：“不是什麽仙女，是以前的同事啦。”
才吐完這句話，忽然發現我說的完全不對，其實心裏想的，當然是Kay。
David瞪大了眼，對我說：“Jerry，你私藏美女啊你?”,他作勢要用拳頭揍我。
老尼擋住了他，苦笑說：“我的仙女也是以前的同事！“
David忽然哼的笑了一下。那笑，很容易辨別，是輕蔑的笑。
老尼絲毫不以爲意。回道：“她是仙女，但是我是撒旦！“，説完，作勢要去咬David。David馬上跳開。
他繼續淡淡的說：“你們不相信，撒旦以前是很帥的！“
雖然有酒精，有種莫名的苦慼，但我頭腦很清醒，緩頰說：“撒旦現在可以給我們看仙女的照片嗎？“，但其實，我是想看看他過去，真有多帥？
“哈哈，真有你的！“，老尼抓起了桌上的遙控器，對著墻壁上的大銀幕一按，畫面出現了。他迅速做了一些搜尋，指著裏面的一位男生說道：”你看，那就是撒旦！“
畫面裏的男生，衹穿著一條短褲，在大跳迪斯可。那身材，幾乎可以跟阿諾年輕的時候比擬!
我跟David都大聲驚呼：“那是你？“
老尼得意的點點頭，又啜了一口酒。
畫面是個生日派對，老尼似乎是主角。他在切完蛋糕之後，忽然脫掉所有衣服，祗剩下褲子，大跳艷舞，惹得所有人都高聲驚呼。
“仙女是哪一個？“，我有意的點他。
“哈哈！“，老尼突然又按了一下遙控器，畫面定格在一個女孩身上。
我仔細端看她，長長的黑髮，嘴角翹的很有個性，手上握著酒杯，很緊張的看著所有人。
“她是公司的新人，第一次參加派對。你看看，她胸口還插只麥克筆！”，老尼很投入的笑著看。
“哇，很漂亮欸，有裸照嗎？”，David口不擇言的蹦出一句不得體的話。
“閉嘴！“，老尼忽然指出他的食指對著David。我嚇了一跳，馬上緩頰說：“對不起，尼克，你會錯意了，David以爲他就是戴安蓮恩！“
老尼不高興的把銀幕關了，遙控器往桌上一扔。一口喝完杯子裏的酒。轉身緩緩說：“是的，她很像戴安蓮恩！“
David知道説錯了，氣氛不對，一時不知道怎麽回答。
“撒旦！”，我大聲説。
老尼笑了笑，摸摸鼻子,說：“在！我現在不想吃人！”
我繼續說：“你可以吃的，把仙女找回來吃掉！撒旦！”
老尼大笑，那笑聲，卻是十分凄厲！
我心裏清楚地知道：老尼，他喜歡那個女孩，得不到她，或是失去了她，痛苦的作弄自己，把身體變成一個不堪入目的大胖子！
David緊張的開口了：“我們可以幫你找仙女。”
老尼更轉身背對著我們，似乎在隱隱啜泣。他的嗚嗚聲，依舊帶著喘息。我聼了十分難過。忍不住說：“撒旦，你是個好魔鬼，我們去幫你抓！”
“她是我的最愛，是我看著她進入公司，一點一點的教導她，可是，都是我不好！我居然讓她離開我！你看看我現在這個樣子？比豬還不如！”
David大聲説：“不要自暴自棄，她是誰，我們去找！“
老尼用手掩住他的臉，大聲説：“我愛她，我卻讓她離開我！撒旦爲什麽不弄死我！“
我上前拍拍他的肩膀，小聲說：“別難過了。“
老尼轉身對我啜泣，聲音斷斷續續的說：“她是Ka…ka …Kathy!”
我聽到他説出Ka，ka..的時候，心頭頓時幾乎爆炸了！
五
淚痕
我壓抑著内心隱藏紅色筆記本的故事，努力控制頭腦，不受酒精的催化，而會不小心吐出這個暗中偷窺別人筆記的秘密。
第一次這麽近距離的看老尼。夜幕之下頭髮裏的斑白，絲絲吐露人生的故事。眼框邊的皺紋，隱約顯出他感情裏的沉痛。不服氣的嘴角，其實垂著年歲的無力。他的呼吸喘著掙扎，似是平靜的口吻，表現出他穩重地按捺住了經年的壓力。老尼用手指彈去滑下的眼淚，豪放的笑聲，波音傳來，卻帶著不服輸的顫抖。
雖然我不是，如果，我是，我是她，不管她是Kay還是Kathy，站在這個角落，我會停止所有的思考，讓他狂笑，爆哭，捶打自己，然後拉住他的雙手，要他停止，深情的在額上一個吻，再把他的頭用力塞進懷裏，緊緊交叉摟著他的肩膀，不在乎眼淚還是口水，濕透衣裳，要他閉嘴不要説話，繼續激動抽咽到不能爲止。
可是，眼前的現實，絕對不是公平的。這時候，孤單的老尼，抽咽卻嘎然停止了。
一陣清風，清醒大家。
“來，Jerry, David,再乾一杯！“，他轉身對我們兩人說！
老尼坐了下來，把他從結實的帥哥，變成豬一樣的撒旦的故事，娓娓道來。他年少的時候家境普通，大學畢業，有過一次短暫而且失敗的婚姻。不久單身的叔叔忽然過世，因而繼承了許多叔叔的房地產。在dot com 年代，他自己開了幾個公司，想要靠自己懂得的技術，努力經營，證明自己的財富，不是完全靠家人的庇蔭得到的。
不知怎的，他卻在平靜的敘述中，不提Kathy。我屢次想要趁機問他這一段經過，不想讓他們發現我很在意，因此都忍住了。
機會來了，有一個切入點…
老尼笑著説，他生意好，事業得意的時候，交了很多女朋友，有的他就帶到公司後面的小房間親熱起來了。
我趁著他口氣很好，馬上搭腔：“有戴安蓮恩嗎？”
“哈哈，好問題!”,老尼用酒杯對著我，眼角一抖：”她不知道！“
心裏一撇，想說這句話，但是沒説：“你他媽的王八蛋！”
但是一轉，我苦悶的爲他辯解，這當然不對，老尼卻是在乎她的。
提到事業終于失敗，他坦然，他貪心，他得到應有的報復。而且生了個大病，體重不停的增加。
我沒問，反而是David開口了：”戴安蓮恩知道嗎？“
老尼臉一沉，凝重的說：“她不是因爲我的生意失敗，而一去不囘！”，説罷低頭不語。
我心裏有數，Kay知道了他的背叛。這，是不值得同情的。
“她現在呢？”，忽然David問了一個我想問卻不敢開口的問題。
“不知道，可能跟家人回去緬甸了。以我對她的瞭解，她不會回來的。你看看我，這個胖樣子，即使她現在在這裏，我覺得她不會多看我一眼的！”
啊？緬甸？我不經意唉的嘆了口氣！
老尼說：“Kathy一定可以好好生活的，她很會畫畫！“
我點點頭，腦海裏出現了那些史努比。
老尼終究也嘆了口氣：“我從來就捉摸不到她心裏想什麽？她一直都不告訴我她是不是喜歡我，可是我真的愛她，直到今天，我都非常想知道她當時是怎麽想的。“
我想説，但是又忍住了：“去你媽的，你根本沒有花心思去瞭解她的細膩啊！”
聊著聊著，天快亮了！
西邊的雲層逐漸被升起的陽光照耀的退卻，山底下的燈火一個一個減少，漸漸明亮的路面，行駛的車輛多了起來。遠遠望去，好像可以看到鄧巴頓跨海大橋在雲霧裏的影子。太陽好像喚醒了山丘，山丘好像喚醒了樓宇，樓宇好像喚醒了門窗，門窗好像喚醒了鬧鐘，鬧鐘好像喚醒了人們…
一陣沉默，大家話題都打住，也是該下山回去工作的時候了。
握手告別時，我低聲說：“撒旦回到地獄，尼克現在藏在人間，準備換上超人的性感内褲了！”
於是，一陣哈哈告別。
我心情悶悶的開車回去。邊開車子邊想，老尼有值得同情，也有可惡的地方。但是她，不管是Kay還是Kathy，真的有用情在老尼身上嗎？
洗澡的時候，腦筋裏都是如果。
如果，她這麽仔細的記錄每天的一點一滴，那…她一定會記載她的感情。
如果，她的記載，衹有工作，沒有尼克這個人，那…老尼就是單戀的自作多情。
如果，她畫的大心，就只是情緒的表現，那…我Jerry，猜測她的感情世界，是我自己自作多情。
如果，她真的喜歡上了一個人，而沒有記錄在筆記裏，那…電腦一定有記載他們的影像！
如果，她真的在乎彼此，也有記載，而筆記裏看不出來，那…裏面一定有記號！
對了！KNK2！那是個記號！
我急忙的擦乾身體，飛奔到辦公室，緊張的尋找K，N，K這些字母，KK應該是Kathy，跟她的姓，N，K呢？
啊！發現了，有一個公式：
KK
+ NK = Four A Ver Logic
旁邊還畫了個心！
又有一個：
KK * NK – WK 一個大心！
KK 乘上 NK 減去 Work（工作）！是個大的心！
N
難道是尼克Nick的第一個字母。
對！K是尼克姓氏的第一個字母！
啊！我不禁掩嘴大呼！
原來我想知道的，都在這裏，都在紅色筆記本裏！
我又納悶了一下！
這是真的嗎？找的到照片證明嗎？
啊！電腦！
忽然聽到總工程師在叫我的名字，我急忙把紅色筆記本塞進我的背包裏…
六
心路
幾乎被一整天的會議打敗。
拖著疲憊，回到家裏，倒頭便睡。
半夜醒來，點開燈，摸到背包裏的紅色筆記本，翻開來重新讀，這次，我特別小心符號，努力揣摩Kathy的工作和心思。
每一個地圖右上角，都有一個KNK的符號，這是我一直沒有注意的。我猜想，似乎會議當中，他們彼此也有眉目傳情的項目，這裏那裏的NK旁邊有個眼睛，嘴唇，兩手指比了個V。原來！這些我之前都以爲是商品的標記，一旁補加上Kathy自己的心情語言，所以我從來不多加注意。
我翻來覆去的看著漸漸多的KNK的符號，一種不耐油然升起，腦海裏年輕老尼只穿短褲的模樣，不過就是肌肉結實，玩世不恭的大孩子，有點錢罷了！後來的歲月也證明，他是個花心大少爺，不值得好女孩跟隨。除非，Kay，對，Kathy，也是一般的愛玩，喜歡錢財。那就是臭味相投，像David跟我一樣臭，才會凑在一起。
我自言自語的說：“Kathy，你離開他是對的決定。”
轉身一想，看到Kathy字跡的清楚細心。我又說：“不，你不是，你絕對不是的!”
我於是好奇的尋找，老尼生日的那天，Kathy的心情到底是如何。從老尼的述説，Kathy當時還是新人，而老尼敢光著上身只穿短褲跳舞，在加州矽谷的天氣，應該還不是很冷的已經到了冬天。她七月開始上班，我順著日記上注解的日期往後翻，10月吧？10，15，20，哈！23！就是這一天！Kathy 畫了一個蛋糕！後面站著的史努比，戴著墨鏡，兩手交叉。沒錯！哈哈！不以爲然吧？
我又自言自語的說:”Kathy,
你是對的！“
可是？老尼，他好在哪裏？值得你畫那麽多個心？
我忙著找花，戒指，皮包，鞋子，汽車，游艇，甚至鈔票…之類的圖畫。
沒有！
我再急忙尋找有畫心的旁邊，有什麽特別的記錄。
第一個，哈，餐廳地圖！
第二個，餐廳地圖！
第三個，是個很大的心，餐廳地圖！
我自言自語的說：“Kathy，你怎麽這麽愛吃？”
再仔細看附近的小字，其中有個引號的句子，寫著：“先添加三點内容，再改封面。”
唉！Kathy！這也值得心動？
又看到一個心旁邊的注解：“兩個桃子在抽屜”
哼！
再看!笑死我了!
“晚上11點半,印表機修好了。“
“萬聖節的帽子買了“
“對不起，咖啡灑了你桌子下面的地毯“
哈哈，這兩個我笑到快哭了：
“今天毛衣反穿了一整天“
“我打嗝不止“
我自言自語的說：“Kathy！醒醒吧！你怎麽回事？“
剛説完“你怎麽回事”，我自己愣住了。
搓搓頭髮，我回想在老尼家裏，看到黑黑長髮的Kathy無助的站在一角，她的身形。再想到，現在她可能也是無助的站在一個不知名的地方，她的身形，忽然覺得Kathy很可憐的痛楚,從心底爬升。
我有一股衝動，除了這紅色筆記本，我還要去看那有史努比標簽的電腦，裏面的東西！
但是,密碼是什麽？
我立刻起身，打開電腦，google 可能的破解方法。
有！可是很費周章，要拆開那臺電腦，挖出磁碟機，換什麽排綫，一時我沒有,如果是舊的,更麻煩。
她會記在哪裏呢?
我再翻開紅色筆記本。
煩躁的認爲：哎呀，不可能！
老尼會不會知道？哎呀，不可能！
去找磁碟機修理的專家？哎呀，太麻煩！
一些個亂念頭，手一攤，我的筆滾到地上…
啊！對了！剛拿到紅色筆記本的時候，有些紙片掉出來！
看看手錶，半夜兩點多。我披上外套，取了鑰匙，飛奔出們，直往公司開去。
小心的只開一盞燈，翻開我的抽屜，伸到下面，那幾張紙片還在！果然，其中一張的系統工程師的名片，背面有一個亂凑的英文字！
再像那天晚上一樣，在後面的小房間裏，接好了電源，所有的綫，銀幕亮了！我小心翼翼的大小寫順序按鍵敲對了，是！是密碼！
那是舊日的XP，啓動慢得嚇人。史努比的畫面出現，我興奮的掩住嘴高呼！
尋找到了可能的檔案夾，一個圖案的畫面，我激動的一按！
天啊! 這是誰？一個婦人站在大學門口。
不對，我找錯了機器了嗎？
下一張！
是！是她，Kathy，大學服，大眼鏡的握著文憑！
我眼角似乎流著淚水…
七
平復
站在電腦前面，一張一張的照片，我點選了進去看,Kathy除了自己平凡無妝扮在室内，花園，辦公室裏的獨照,還有數量不少與那婦人一起的相片。不知道爲什麽，我急於尋找一個…一個畫面…一個鏡頭…終于，看到了！年輕的老尼！跟大家一起合照，也有Kathy，一張…哦，一起喫飯…兩張…第三張…啊！老尼的手，居然放在Kathy的肩膀上！呵！又一張！媽的！
啪！關上電腦！不想看，我不看了！
重重吸一口氣，我慢慢開始收拾，拔掉插頭，心裏莫名的像被刀割一般，胃部攪動的很不舒服。小房間實在還是亂成一團，但是我毫無心思，掉頭便離去。
那天下午，我悄悄的跟David說了一番，請他跟我一起，去重新收拾後門的小房間。
David瞧瞧我，點頭說：“Jerry寶貝，你有心事嗎？”
我低頭不語。
他拍拍我肩膀，說：“下了班，我們好好聊聊吧。”
那天晚上，終于忍不住了，我一五一十，把發現紅色筆記本的開始，到昨晚，找到密碼，打開電腦，窺察Kathy照片的經過，全部說給David聼了。
“哇，Jerry，你有很嚴重的心結！”，David搔搔腦袋。
“兄弟，我不知道自己着了什麽魔？”，我把紅色筆記本遞給他看。
David翻了翻。不覺得有趣，隨手放在一邊，唉的一聲嘆口氣。鄭重的看著我。
”Jerry，這是私人的筆記本，不是你可以擁有的！我不知道，但是即使不是公司的，也應該屬於房東才對。“，David口氣平和的勸我。
“房東？！你説尼克？去他個頭！是他把Kathy弄走的！憑什麽筆記本屬於他啊？“，我憤憤的回答。
”你太情緒化了！説實話，你只在乎Kathy，對不對？“，David兩手一攤。
他繼續說：”Kathy？她是誰？你見過她嗎？“
“你不仔細看那紅色筆記本，你不懂！“，我雖然强辯，一手奪回那筆記本握著，生怕他真的還了回去。
David開始急躁了，他大聲説：“兄弟，你仔細看著我！“
他凶狠的說：“你醒醒！尼克是活生生在我們眼前的傢夥，好壞你我都心裏明白。Kathy，她是一個影子，你見過？你跟她説過話？還是她扮成仙女來找過你？你我不知道她有沒有問題，但是， 兄弟！你大大的有問題！你放下你的心結吧！”
“你兇什麽兇？我頭腦清楚的很！裏面的暗號，電腦的密碼，我都破解了！我還不夠冷靜？”，我更大聲回他！
“好，對不起！你説你冷靜？你公平嗎？憑哪一點，你覺得你做的這些私藏別人筆記的事情，探索私生活的秘密，是正常的？就算你喜歡Kathy好了吧？你就去找她啊！當面跟她談話，瞭解她啊？“
他繼續說：”老尼是個混蛋，不必說，我們都知道！我查過了，他是房東，以前在我們公司同一地址的公司，他還是CEO，後來公司垮了，連薪水都付不出來，他發火，駡人，跟員工打架，喫上官司，還坐了牢。一天之内，把所有人都解雇了！這就是他，你覺得奇怪嗎？他的故事，我一點都不驚訝！“
我不吭聲。
“好了，兄弟，清醒了吧！這些都是十幾年前的故事，灰塵都蓋了好幾層。何況，老尼已經是另外一個人了。至於Kathy，她有多美，多好，你我都不知道，但是她已經離開了，她説不定回到緬甸生兒育女都有可能。別去想了，我們做我們工程師的事吧！“
我不説話，把筆記本交給他。沉默的跟他一起回到公司後面的小房間，把紅色筆記本塞囘箱子，也把所有箱子，電腦都歸還了原位。拍拍手，伸過去跟David握了一握。
“我知道，Jerry，是不是像談了一場戀愛？“，David調侃我。
我點點頭，說：“還好，感覺蠻不錯的！那些字，史努比…“
他搖搖頭，接道：“別去想了，嗨，我知道怎麽讓你心情好一些了？“
“什麽？“
“要不要看A片？“
“好哇！你演的？“
八
消逝
時間分秒的過去，覺得自己傻了一回，好像視力都恢復了，説話也敢理直氣壯，甚至空氣也清新了些！
但是，刻意自己要去忘記事情，卻是不容易的。
好比說，史努比的圖案，就會讓我再多眨眼幾回。
也好比說，吃到海鮮煎餅，就會不自覺的去比較。
又好比說，生日蛋糕上面插的心型餅乾，會捨不得咬。
再好比說…
唉，不想了，不能再想了…
就像David說的，做工程師該做的事。在矽谷，這是基本態度。
David也説，老尼找我們去釣魚。我都推了不去，用個爛藉口説他那麽胖，在船上，我怕會翻掉。事實上，是不讓自己去囘想。我避免走到公司後門，我不用筆記本，記事我用難寫的鋼筆…
David
雖然是個臭哥兒們，但是他拉了我一把。他説的，我會刻意的記得特別清楚！
連颳風又下大雨的周末，David要我代替他去Fresno送綫路板給發怒的客戶，我都答應。
David
雖然是個臭哥兒們，但是他自己不願意，去開在Fresno鷄排店的分店，要我自己喫過之後，再告訴他味道一不一樣。
於是，我開了兩個多小時的車，經過颳大風下大雨的高山，到達Fresno，送貨給客戶，挨了一頓罵之後，飢腸轆轆的，然後，終于，找“不”到他説的鷄排店！
車停在路邊，我喂喂喂講了半天電話，原來他在睡午覺！沒辦法，他是個臭哥兒們，拉了我一把！
秋天下午又下雨的Fresno市中心，窄小的街道，似乎比矽谷的城市，更有歐洲的味道。感恩節快要到來，在街上撐傘走路的行人，幾乎都手拿個袋子，他們的穿著，更有農村的樸素，不像Sunnyvale古板的工程師，衹有牛仔褲，休閑鞋，polo衫。
衹好匆匆尋找最近的星巴克，能喫一片蛋糕，一杯可以灌醒我的咖啡，應該就不會餓了吧？
坐定了，等我的咖啡。發現眼角有一位眼熟的婦人，牽著一個小女孩的手，坐在墻角，我拿咖啡的時候，彎過身瞧她，差一點撞到桌角。
我假裝撥弄手機，背對著她們。其實雨天玻璃的反光，可以清楚的看到她們在做什麽，而她們不容易察覺。
想起來了！是她！
她是Kathy照片裏，一起出現的婦人! 沒錯，是她！
我振作精神，靜靜觀察她們。更讓我好奇等下去的是，我想看看那個人…Kathy，她會不會出現？
小女孩拿著紙筆，邊喫東西，邊拿麥克筆畫畫，婦人在一旁呵護著她。我好奇，假裝要上厠所，經過她們旁邊。看到小女孩畫的是：史努比！一回頭，我又差點撞上桌角！
剛出厠所門，回到座位，才擡頭，一個記憶清楚的畫面在我眼前出現！
小女孩側身在我背後，她累了。衹見她喫飽了東西，滿足的剛要打呵欠，握緊了雙拳，全身肌肉緊綳的提起手臂，右拳靠著嘴似乎要唔住張開的大口，左拳卻伸的高高的向上彎曲。女孩呵的一下，聲音是挺嚇人，卻倒是挺帥氣的！
那動作，我知道！她！她是老尼的孩子！
覺得眼角一溼，我實在忍不住了，回身站起來，我要過去問他們話！
碰的一聲，門開了！她，就是她，Kathy！
我呆立了半晌，鼓起勇氣，再走上前，面對Kathy，正要開口說話…
Kathy看看我，馬上低頭，似乎不願意跟我目光接觸。
我知道，我是個陌生人，可是我努力的揮揮手，想表示我的善意。
外面又進來了一個短鬍子的男士，懷裏抱個小男孩，他看看我，揮手示意，我不要靠近他們。隨即牽過那女孩子的手。
我忍不住了，開口說：“我認得你的朋友，我是Jerry！”，然後伸出我的手，試圖去握。
婦人起身，對我鞠了一個躬，依舊不説話，揮揮手，像是說再見。
我還是不肯放棄，大聲說:”Kathy，是不是你？你是不是曾經在矽谷工作？“
Kathy依舊面無表情。
我納悶！我急了！
我想，如果我認錯人，她可以大聲說不是，要我走開。
男士搖搖頭，拉著所有人，準備離開。
我還是不肯放棄，再大聲說：“尼克是我的朋友！“
我很焦急，雖然很後悔我說的太快！
Kathy依舊面無表情。
我覺得失望極了，幾乎想要把他們全部擋下！
Kathy放開那小女孩的手，看著那男士。
我焦急的等待他們的對話…
沒有！
忽然，他們彼此，開始用手語交談！
那一刻，我懂了！完全懂了！
時空，好像突然迅速的漂移到辦公室，那後門開了…那紅色筆記本從箱子裏飛出來，刷刷的一頁一頁翻開…那裏面仔細記錄小小的字…那裏面清晰的話語…那毛衣穿反了…那餐廳的地圖…那心的符號…那KNK2接綫…那破了一半的心…那些,都是字的記憶…那些,全部都沒有聲音！
我强力忍住快要奪眶而出的眼淚！
老尼，你好在哪裏？我全部知道了！
他媽的！你這個壞東西！死胖子，你爲什麽不老實！
我呆呆的看著他們不理會我，推門離開。
我舉起手機，哎呀一聲，頓了頓脚，再收了起來！
外面雨漸漸停了，樹葉飄飄。
沒有聲音。
我擡頭，看前面的山路…
再更上面，沒有聲音。
有無限深深的祝福！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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