捐血
捐血這件事,讓我母親知道了,比小時候班上要去獅頭山旅行還嚴重。
媽媽是個古老傳統的女性。她的認知不是捐血,是“抽血”。小時候,她總是說的我這個男生好像完全不懂女人似的。她堅持認爲,氣,血,對女人多麽重要,怎麽可以抽出去了而自己不要?
第一次捐血的時候,我當然沒有告訴她。
哈!那時候自我感覺非常良好,自命瀟灑不説,有一頭烏黑像蠟,吹都吹不動的頭髮。我的肩膀直下到腰,比倒立的三角形還更有弧綫。鬢角一直留到嘴角。大大的眼鏡框,那模樣就是告訴所有人,你們看到的,是一個大學生!而我如果願意點點頭,那意思就是說,看!帥吧?
不記得確切地點,衹知道那是在我的大學校園裏。
一進門,我詫異的發現,怎麽捐血還要像病人一樣躺在病床上?當下我就聳聳肩,覺得不必啦,我一定能站著捐。
很灑脫的丟下學生證。當然,裝作很酷的被護士驚訝的發現,我,剛剛滿二十歲!反而讓我驚訝的是,當針頭刺進血管的時候,護士居然沒有注意到我根本不覺得痛。哦,忘了說,當時是幾位美麗的護士,堅持要求,要我放鬆躺著的。護士笑著握著血袋説,這血還很熱!我眉頭眨也沒眨,心想,當然,我的血,那還用說!
不久,接到了一封親筆的感謝信,對我捐給他的血表示謝意。這實在是很了不起的第一次。那時覺得,反正,我,就是年輕,血,多吃幾口飯就又有了唄!
時光一轉,得意的事情不多久,卻是很沉重的第二次。
大四過完寒假,還記得預官也考完了。某一天,同學竊竊私語的說,阿鐵生病住院了。
宜蘭來的阿鐵,人很精幹老實。畢竟從漁村來的同學,土氣中還帶著稚氣。土氣是因爲他笑起來,還看得到兩顆銀牙。稚氣是他的口音,有一股南部人都想笑的娃娃腔。雖然平時不是跳舞打牌的同一挂,同班將近四年,始終存著互信互敬的友誼。
同學接二連三的去醫院看他,直到有人號召捐款給他家人,我才意識到,阿鐵病的不輕!從醫院回來的同學,都搖頭說不好。終于有人透露出阿鐵得的是末期血癌,知道之後,大家都莫不驚訝嘆息。
有一天,同學們在學校裏集體尋找B型血的同學去捐給阿鐵,讓他多撐一些時日。
心裏一震,我,我就是B型!
我依然年少固我的自己走進臺大醫院。在病床的兩旁是阿鐵的爸媽,他們的焦心,完全寫在臉上。阿鐵已經瘦的不見原型。
袖子一卷,看著自己的血液從管子裏抽出來。
一點都不覺得暈,當時,我希望我最好的血,越多越好,全部送進我的同學身體裏面,讓他恢復過來,回到跟我一樣不在乎的瀟灑!
我永遠記得,離開病床的時候,阿鐵用幾乎磕頭的動作謝我,露出他亮亮的銀牙。
阿鐵後來回到宜蘭故鄉平靜的走了。幾個月之後,預官放榜的榜單上還有他的名字。
寫到這裏,寫自己捐血,不覺得了不起,覺得很安慰。
我沒告訴媽媽,她也從來不知道我捐血給別人。
但是我知道,她知道我捐了我的血給她。
永遠忘不了那一晚,我無比安慰的看著她身體裏面輸進最棒的血液,平靜安詳的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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