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一, 7月 28, 2014

葉梗

葉梗                                                 陳馭虹寫於 2014 年 七月二十八日

歲月裡片段的記憶, 像是忽然走進撲面而來的濃霧裡. 模糊中, 清晰可見鄰居的屋瓦, 上學路邊的雜草, 聽到賣冰的鈴聲, 半夜裡肉粽的的叫賣聲, 聞到街角炸油條的味道,雨夜裡飄來的濕泥味 自己不知不覺的送進沉思的寧靜片刻, 等到霧不聲不息地散了, 低頭發現地上有一片葉子, 它的梗, 不經意的想起了一個人

算是學姊吧, 她是離的頗遠的鄰居, 自小就是挑高的個子, 不只是引人注意, 街坊談論紛紛, 除了身高, 就是她的好功課, 倨傲倔強的脾氣.

年少的我不懂倔強是什麼. 見到她, 當然只能抬著頭, 不恨自己矮, 反倒是怪她高. 有機會上台領獎, 她一站在我前面, 我就看不到司令台, 而她排在後面, 那高, 也讓我不會被前面的師長注意到. 即使像排隊般的和她前後左右站在一起, 我總看得到她的高, 眉目間, 我小時候從不感覺她的驕傲跟倔強.

直到有一次, 我羞赧地滿臉臉紅, 被哈哈的嚇了一跳. 是鄰居哥哥啊的故意大聲弄我, 大笑問我這個四眼田雞, 看到了沒有? 才意識到, 她身穿綠衫白短裙, 搭上長筒白靴, 鄭重的步伐, 又高又挺的神氣的走過, 我居然盯著看了半晌. ! 那時候的我, 有點小鬍子, 應該已經發育了.

之前不曾交談, 她的倔強, 一直是我難以理解的迷思. 某個冬天, 我剛穿上鐵灰夾克, 站在公車站等車的時候, 抬頭跟她的視線忽然有了交集, 應該有很久很久, , 不是當時很久很久, 而是從此之後, 每次有交集, 雖然都不到一秒鐘, 而是全部加起來的時間, 算是很久很久.

如果有曾感覺到她的一點點倔強, 那就是在一個小雨的清晨, 一個婦人焦急的喘著氣跑到公車站, 手上抓著傘, 努力塞到她的手上. 她面無表情的推開, 那傘啪的倒在我跟前. 我彎下腰舉起來, 上前遞給她, 抬頭看到她的兩暈微紅, 嘴緊閉著, 臉撇開, 沒有說謝謝的收了下來, 不理會婦人的失望離去. 這是我第一次, 這麼近的距離看她.

算算我這輩子, 近距離的看到她的面容, 一共只有三次.

歲月一天一天的推移, 後來,我知道她輕鬆的搭上往南的公車, 我則是匆忙趕搭往北的火車. 也曾經換上高筒尖頭的皮靴, 側想站著, 也許能高過她的眉頭. 但是, 公車火車的方向永遠是相反的. 偶而遠遠模糊地看到一雙高跟鞋, 鄭重的踏步, 又高又挺的神氣的走過, 我知道我的馬靴鞋跟可能還不夠高.

走過門關,忽然發現手上握著的, 不是學生證,而是護照.不知怎的, 那些時日, 歲月的霧總籠罩不到我抬的高高的頭.提著行李, 自覺得雍容的走進海關,  我生平的第二次就在機場的行李檯, 她彎腰一舉行李, 我被那高, 吃驚的堆起了清晰的記憶. 是的, 是她!

我們眼神的交集, 讓我們清楚的知道彼此是誰. 她取下墨鏡, 略施粉末的面容, 明確顯出她的成熟敏捷. 紅紅的唇間, 在明亮的眼神之下, 有一股不必說出心情的韻.我跟她只隔著一箱行李, 當時, 我知道了! 她不傲, 一點也不! 而是誰看了她, 都會覺得怯.

她開口對我說話了! 可是, 我不記得她說什麼, 我卻清楚的看到, 她的潔白牙齒之間, 有一抹小小血印! 我立刻止住她的話, 小聲地提醒她, 她一震, 用手一抹, 一看, 立刻拖著行李離開了.這是我第二次近距離看到她, 而是我對她說話的唯一一次.

說也奇怪, 光陰的濃霧, 隨著年齡增加, 出現的次數越來越多. 有時候, 可惡的霧裡, 出現一面看的到自己的鏡子. 裡面的人, 跟平常的樣子, 卻一點都不一樣.

第三次遇見她, 是最近的不久前.

在那窄小的餐廳裡, 號稱眷村風味的名氣, 吸引了不少遠近前來的老饕. 跟一群嘻嘻哈哈的老朋友, 我坐在靠近門的座位, 邊吃邊哈啦的面紅耳赤.

忽然一陣門又開又關的撞擊聲, 我側目看去, 一位坐在輪椅上的老婦人,想要開門出去, 輪椅的旋轉方向拿捏不好, 她似乎不能進又不能退.

我毫不猶豫地起身,輕輕地幫她向後把輪椅推開, 再拉起門把. 突然間, 一隻手快速超前, 先我一步, 把門拉開了.

我微笑著回頭,下意識的發現她的身高,再抬頭,眼睛一亮, 是她! 我顯得驚訝, 低頭看, 我認識那老婦人! 那把傘!

而她, 鎮靜的看著我,她知道我知道她是誰, 我再抬頭, 她的頭, 整個用花布裹著!

你快回去吃飯, 我自己來!”

她頭也不回的推著老婦人走了!

那聲音, 那一刻, 終於, 我終於體會到, 她的倔強.

我漲著紅臉, 勉強自己又回去桌子裡哈拉了.

忽然間, 好像,那霧又上來了,其實, 是我想要霧來的! 我低頭尋找那帶梗的綠葉, 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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