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過植物園

走過植物園

   四點半,這八月的天,熱的我卡其上衣的領子都是乾了幾遍的汗漬.乾脆回家,不想做了,化學參考書裡的題目,沒有一個跟課本內容有關係.數學講義從上到下,再從下到上,也大概只會兩題.教室裡零零落落,有的只穿著汗衫趴著睡,有的在轉筆努力思索.後排幾個大個子,根本沒心讀書,穿皮鞋也照樣去沙漠裡踢足球.唉!再過幾個禮拜,聯考,就不到三百天了.

   低下頭,把長褲下面的黑襪子拉好,套進皮鞋裡,懶得拉緊鞋帶,順手肩起書包,走到教室後面,翻上我的大盤帽,再把上衣塞進褲腰帶裡.上衣領的釦子…不釦!

   三兩步走下致知樓,還有個大黑框眼鏡的教官坐在辦公室裡吹風扇,我側著身,低頭走過紅樓穿堂,剛到門口,哇!打雷!蔣公銅像頓時好像潑了墨,雨點點的下了!

   我壓低了大盤帽,彎下腰把鞋帶繫好.呵!好個大雨!今天,好!偏不搭公車,我就走路回家了!

   穿過南海路.反正躲不了,我覺得乾脆讓越來越大的雨淋個痛快,那就慢慢走.大盤帽的圈圈剛好頂著我平平的頭髮,就是想要等濕透了再乾,才不會半乾之後,帽頂留個小圈圈,那真會菜到不可以.

   圓頂的科學館,小學時候,跟阿村在裡面看星象圖,我記得二樓有一個藍色的地板,窄窄斜斜的走廊,我們都說那是給外星人走的時光隧道.

   水泥的圓柱,一個一個倒退,左邊轉個彎,就到了我最喜愛的長廊.這裡攀藤的樹,我看著它們長大的!以前爸媽牽著我的手走,後來我牽著外婆的手走,之後又跟著同學嚼口香糖走,今天,我獨自走.

   池塘搭搭聲響,雨滴點在水中央,波紋清楚散開,好像一個物理實驗.記得小時候看過綠衣的姊姊們,在塘裡撈水採標本,曾經笑她們是蒐集青蛙的尿.轉身看看,沒有一個綠衣服的.我低頭,不是因為沒看到,但是自己笑了笑.

   長廊不是直直的.彎曲的地方,好像有些突出,站在那裏,可以駐足觀賞池裡的荷花.雨點打著枝葉好像快要禁不住的搖擺,那漂在水上的葉子,承受水珠雜亂的壓載,好似掀開頂的扁舟,在水中亦浮亦沉.風輕輕地搖擺著莖幹,如果用婆娑起舞的細腰來形容,一定是老師會欣賞的字句.

   也許是風,也許是溼,我覺得冷了.雖然淋的很痛快.走到長廊盡頭的長椅上,坐下來,我手抱著書包,看著池塘的對岸,歷史博物館的紅牆,映在灰灰的池水裡,別有一番畫意.模糊的印象中,好像曾經看過有人在這裡繪畫寫生,我想,也許有一天,我老了,也會拿個毛筆在這裡學王冕畫荷,說不定還捻把鬍鬚,嗯嗯的一邊畫,一邊自言自語.

   一旁的涼亭,有幾個躲雨的老先生,用報紙緩緩地搧風.看著他們,他們好像不敢直眼看我.大概因為我不躲雨,全身淋濕了,不像個正常的好學生.也似乎我從書包裡掏個香菸出來,才會讓他們覺得,才是叛逆的正常.樹旁道路,有工人戴著斗笠,刷刷刷地掃葉子.我想到小時候標語到處寫的"你丟我撿”,這社會的名詞,究竟是怎麼開始的?

   雨小了,可是更冷.我還是起身走走吧,逛我以前去,有個小廟般的植物博物院裡.哈!阿村那時候跟我一起數樹木的年輪.一千年的樹,怎麼可能數得出來?那一定是畫的啦!此刻,我心想,小時候對嗎?

   我的襪子也溼了,走路有點難,因為腳在鞋子裡滑溜的走.我又想起來,小萍說她小時候,走在小池塘邊,因為鞋子滑,一跟斗跌進池裡.她說的好像很恐怖,我再看那水塘,一點也不深哪!現在她人呢?我不記得她有多高!就算現在看到她,應該也不好意思笑她了!我點點頭,還是不經意的左右看看,咦?小萍會不會就這麼出現了?喔!沒有!

   路上也有人跟我一樣寧可淋雨走路,瞧瞧他們,就像是不好好讀書,打打鬧鬧的國中生.這年頭的小孩子,怎麼越來越不聽話?我以前挨過多少鞭子啊?我這書包好背的嗎?

   回頭聽他們打鬧,我想我長大成家之後的孩子,一定要循規蹈矩,大人說的話,絕不頂嘴.要會做人也會做事,能學的都學!

   天快黑了.穿過旋轉鐵門,再快步直走,就要回我的家了!

   淋著雨,自豪的說,我走過植物園!

   那是多少年前的事?一幕一幕!至今還在我的心裡,我的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