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憶兒時的春節

回憶兒時的春節         陳馭虹寫於2014年2月2日

朦朦朧朧的記得，當時年紀小，我坐在小板凳上，兩手肘壓著腿，兩手掌心托著下巴，眼睛裡看著老人家紅冬冬的臉，舌頭抵著假牙，用含混不清的鄉音，呵呵呼呼地說說笑笑大陸老家鄉過年的故事。現在,會心微微笑，我也就這麼呵呵說起來了。

回憶兒時，熱鬧的心，其實是從入秋的十月,準備雙十國慶就開始了。有時候夜裡,搭車經過總統府，所有人嘩的看到燦爛燈火，心頭已經跟著閱兵的軍樂進行曲興奮起來。記得有一年十月初，我還是幼童吧 ,某天下午,老馬叔叔看到我,把他的外套脫了披在肩膀，兩袖子圍在脖子上，我讓他一把抓起我，往頭上一扔，登時我屁股就坐上了他兩肩的外套上，我小手壓著老馬叔叔的頭頂，他抓著我雙腿喲喝大聲說:”走!坐好嘍！馬叔叔帶你去看閱兵!”

記得，一蹬一蹬地在他肩膀上，走到師大附中看成群結隊的軍車，再折回經過那裡南方文具店附近的小巷子裡，老馬叔叔買了碗”也涼爺”愛玉冰,把碗口先舉到頭上讓我喝一口,那又酸又冰的感覺直衝到眼梢.他掬著大口喝,兩三下就一飲而盡.然後走到附近沒有人的樹邊一角,囑咐我在他的頭上,用手把眼睛朦著,不准看!我用兩手蓋著臉,連鼻子也一起摀起來.幾分鐘之後,老馬叔叔活動活動之後,才讓我睜開眼睛,老馬叔叔口裡哼著我聽不懂的小調,我倆又高高興興的過了國際學舍,大水溝的橋上,東門市場,往人潮聚集的總統府走去了.

回憶是很有趣的事情,老馬叔叔在記憶裡,永遠不老.雙十國慶的第二天,他常常拿著報紙,請大人幫他解釋,老總統的告全國軍民同胞書,意思裡有沒有說開春時候,大家就可以回老家去過年了.

等待過年,要比過年更有趣.吃完了聖誕老公公送的巧克力之後不久,還沒開始放寒假,就陪大人,尤其是媽媽,阿姨們,擠到人多喧鬧,氣味潮濕的傳統市場買做香腸,臘肉,年糕的原料.

村子裡,阿姨們,拿出各家給小孩的洗澡盆,低坐在木頭板凳上,圍著灌香腸,醃臘肉,揉糯米做年糕,各式鄉音大聲對談討論,像爭論吵架,其實又都不是,也許是當時報紙上明星的八卦,誰是誰非的蜚短流長.我們孩子們,男生在一旁玩殺刀,奪寶,女生跳橡皮筋,丟沙包,跳房子.當然那時候也有女生嘶吼地玩奪寶,秀氣的男生去丟沙包,沒有誰在意的矮油矮油.小平頭的大哥哥誰也不理的握著武俠小說,清湯掛麵的大姊姊若無其事地拿收音機聽卡本特.老人家拿筆墨寫春聯,有的順便握著小孩的手指點寫毛筆字.

之後,每天欣喜地看著各家曬衣桿上,吊掛著大小不一的香腸,梁家有八口人,所以有三桿,宋伯伯在守大膽,過年不一定回的來,所以只有幾串點綴.一有小雨滴下來,高媽媽馬上就像遇到空襲似的,大聲在巷口大吼,要所有鄰居,趕快把香腸收起來別淋到雨啦!

除夕是最高潮,下午,已經有等不及的孩子換上新衣服點鞭炮了.春聯早已貼好,我們把成堆的香燭擺在貢桌上,金銀紙折成我們孩子覺得像紙船一樣的元寶形狀.跟成疊的冥鈔,塞進爸爸寫上列祖列宗的名字的大紅包裡.到了傍晚,虔敬的家人,一起圍在火爐旁燒紙錢,爸爸眼裡閃著想家的淚光,握著長鐵柱,翻滾火爐裡的金銀紙錢,嘴裡唸著平安保佑的禱告.我手裡舉著點燃的三炷香祭拜,等大人說可以了,我把香,對著那一盆火裡,快速地丟下去,趕緊縮手.都快要燒完時,媽媽用一杯米酒,朝火爐裡灑去.祭祖的儀式,就算完成了.

年夜飯,是平常不常吃到的滷菜,雞鴨魚肉,塞了紅棗的饅頭,還有少不了收藏的金門高粱.我記得我很小就開始偷喝,後來當兵入伍,跟金門回來的阿兵哥飲酒暢歡,小時候培養的功力,不無小助.飯桌上,大人邊吃邊幫我夾菜,順便叮囑長大一歲了,要乖,要好好念書.我當然一邊滑飯,一邊含混不清的,跟現在的孩子一樣,說:我知道!會!好好好!

磕頭領了壓歲錢,藏在枕頭下面.我就出門找同伴點鞭炮玩了.說起鞭炮,少不了要說打炮仗.這也是一年一度,同村的孩子,秣馬厲兵,積極準備從除夕打仗到過年之後的一大盛事.

當時在克難街,我們座落在南邊的眷村,包括達德,梅園,銘祥新村,小孩子的總數,相當於對面北邊大村新和村.而新和村與我們交界處,隔著克難街,恰好有個當初是防空洞的土壕,隔著圍牆,對面新和村的孩子,居高臨下,而且有個牆當作屏障,這是個絕佳的炮仗戰場!

開戰之前,就已經有火硝味,我們村的大哥,搬出各式大龍炮應戰,先投擲到新和村那裡的土壕堆裡引爆,打開戰火氣氛.對方也會突然丟回一枚,嚇阻我們的攻勢.真正開打的時候,非常激烈熱鬧.比較勇敢的大哥哥,一手拿大龍炮,一手拿剪刀.點好了火,還等芯燒一陣子,才對準了藏躲的新和村的孩子丟,若是對方丟過來一枚,不是一起用腳踩熄,就是從容不迫的用剪刀剪斷火芯.最厲害的就是,把對面丟來嚇人的鞭炮,在很短的時間內丟回去爆炸.大哥哥一定會擺出最勝利的傲姿.而膽小的孩子,就在遠距離觀戰,有的拿火花,丟甩炮玩,也有的拿玩具槍,水槍假裝打敵人.遇到丟來的水鴛鴦,驚惶失措的躲避.

戰事通常都是大人出來勸阻之後,才慢慢緩和停止,雖然是充滿敵對的炮仗,過完年,放完寒假,大家又一起嘻嘻哈哈熱鬧上同一個學校,等待明年重開戰火.也是,開學,有時候,還沒到元宵節,偶而可以看到同學便當裡的年菜,搶一根香腸,分一點滷菜,比誰的壓歲錢多,不管你是哪一村,大家都還是同學.

回憶是有趣的事,記憶裡的人永遠不隨著又過了年多了一歲.腦海裡,老馬叔叔的手臂總是粗黑有力,小瑋長長的辮子,阿美高高的舉橡皮筋,台生嗚哈地耍雙節棍,明彬急著抄寒假作業…這些點點滴滴,每一年過年回憶起來,都沒變.

笑著回想著,彷彿看到老馬叔叔,用拿鉛筆的方法抓著毛筆,在紅紙上寫他自認好看,有圈有撇的字.我真想對在天上的他說:小心!馬叔叔,那不是鉛筆頭,別含在嘴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