矽谷幽狐 二 作者：陳馭虹
本故事全屬虛構，如有雷同，是因為世界很小，彼此都巧遇到的事，就真的很難說。
第零章：
分不清身上的，是水珠還是汗珠，我緊張看著躺在病床上，閉著眼睛，臉上蓋著呼吸器的大寶，嘴角流著口水，儀表上的燈光，跟著微弱的心跳跳動…
我憤恨的咬著牙，兩手指用力揉搓額頭上的頭髮，希望這是一場夢，一場惡夢！
第一章：
又從舊金山機場，回到我在Mountain View的小窩了。
拉著行李，走上二樓我的公寓房間，把鑰匙往桌上一丟，輕輕地用口呼一呼，灰塵順著口氣，像噴出的氣泡般飛到桌子一旁。
我自言自語的說：”才兩個禮拜，這麼髒！”
難道…樓上有人搬來了？
我開始一邊打開行李，翻出手機，相機，隨身碟，筆記電腦，鳳梨酥，芭樂乾…一件一件放在桌上，腦海裡還是漂浮著一個月前…。
剛收到電子郵件，巴拉巴拉一堆說法，公司的理由是跟隨市場，重組人事。才宣布不到半小時，我就接到電話通知，於是十五分鐘之內，在我人事部經理，警衛的監督之下，夾著一個大信封，提著兩個裝著我的私人物品的大紙箱，走出了在聖荷西公司大門。
就這樣，十五分鐘，我失業了！
之前心裡早就有打算，媽的，這種矽谷的爛公司，打不過其他老美，連應付老中也一敗塗地。老夫不待也罷，錢拿來，走人！
根據年資算出來的遣散費，剩下的假期折合工作天，失業救濟金，馬上我樂的自己招待自己休假。優勝美地，拉斯維加斯，大峽谷，布萊斯峽谷，猶他州，兩星期不到，盡興玩了一趟。
再訂好回台灣一趟的機票，連絡一票老朋友，吃喝玩樂，故宮，師大，101，溪頭，墾丁…，好好逛了兩星期，台語沒變溜，英文卻快忘光了，上海話，京片子也學了幾句。
真快，一轉眼，一個月過去了。我又回到了矽谷。
伸個懶腰，按下電話答錄機的紅燈：
“Jerry啊，別難過，先好好休息，再重新出發，聽說你要回台灣，是要去玩還是常住？如果你很快就回來的話，可不可以幫我…”
這個王八蛋David！只幹吃定我的好事！
“Jerry啊，別這樣不好意思嘛，出來吃個飯！你沒工作，我來請你！”
還是王八蛋，不理！
“This is apartment Manager Julia， I know you are
probably on vacation…Um， about this new
neighbor of yours…anyway， can you please
call me back or stop by my office？ Bye， bye， you have a
great day！”
Manager Julia 找我？我有新鄰居了？是樓上嗎？
哇！拜託！最好不要有小小孩！
“傑立！想不到是我大寶吧！我聽說你在找工作，來來來，我這裡有個缺，如果你不怕忙，快點，給我個電話！”
大寶？大寶知道我沒工作？
靠！一定又是王八蛋David在外面亂傳！
我拿起電話，撥了號碼。直接進入了大寶的電話答錄。
“大寶，我聽到你的錄音了！我可不可以跟你好好談一下！什麼時侯都行！”
慢慢清楚地說完，不知是時差還是怎的，覺得好像我自己說話的回音，從樓上傳下來…
好奇的打開廚房與陽台之間的玻璃拉門，遠遠看著101公路北邊，軍用機場的大棚子，天色漸漸黑了，星星堆滿天。就像一場藍色的夢，加州矽谷的傍晚，我知道，這不是台北的天空！
風，輕輕地吹，忽然，空氣裡飄浮著一股淡淡神秘的檀香，那味道很新奇，很新鮮，我倒退一步，用鼻子用力嗅了嗅，想找出那檀香味的來源。
一抬頭，一雙晶亮的眼睛， 不懷好意地盯著我，是一支鄰居的黑貓，不知道何時無聲無息地站上了我的陽台，口裡傳出著低沉的貓嚎…
我震了一下，再倒退了一步回到廚房，迅速的關上玻璃門。有點驚嚇的看著窗外。
樓上的門傳來輕輕拉開的聲音，檀香味更重了些。那雙晶亮的貓眼，霎時不見！
第二章：
順著101往南，開車到了出口，停下來左右猶豫地望了望，右邊看上去比較像工商業區，左邊靠山，光凸一片，不像是有公司行號。好，向右轉！
憑著一時的直覺，過了個彎，唉！街名這就換了，所以直覺是錯的，剛才應該往左轉的。
迴轉之後，大寶的公司，大大的標誌，下了個坡，就矗立在眼前！
停好車，我慢慢走進這家據說在矽谷已經三十多年的公司。開始我失業之後，第一次找工作的面試。
還不到中午，我邊走邊看，戶外偌大的餐廳，健身房，很幽靜的長廊，沒有菸灰筒在路邊，也沒有菸蒂，卻有舖滿綠色草皮的小假山，可以討論聊天的座椅。遠遠看到一個沙灘排球場。我心想：”大寶，你太舒服了吧？怎麼不早說有這麼雅致的公司！”
不一會兒，一位捲著金髮，職業性穿著的女仕，安排我到一個會議室裏填我的個人資料。我想我臉上一定有很僵的笑容，強力地掩飾對她身上香水的過敏。
呼！她終於踩著高跟鞋，搖搖擺擺的走了！我重重地再呼一口氣。
心裡正在嘀咕，這些要填的表格，簡直就像是身家調查！覺得鼻頭裡還是毛茸茸的癢，走出辦公室，我找到了廁所，在洗手檯前，用清涼的水，洗把臉，順便清理一下鼻子。
循路走回原來的會議室，推開門，忽然愣了一下，我的座位旁左邊，多了一個黑色長頭髮的女孩子。低頭正在寫字，沒有理會我。
我坐定了之後，也低頭繼續寫我的表格。
忽然，一聲：“Jerry！”
那女孩居然跟我同時抬頭，同時回答：”Yes？”
“Oh， Jerry， after you are
done， Paul wants to see you！”。原來是剛才的那位金髮女仕，微笑看著我，半推門提醒我面談之後，Paul，也就是大寶，要見我。
我點點頭笑笑，說聲：”Thanks！”
她退出門，門關上之後，一旁的黑髮女孩，轉眼面向我，笑著說：”I thought she was calling Sherry。”
又愣了一下，我吞吞吐吐的說：”沒關係！”
猛地發覺我居然用國語回答她，那女孩嫣然一笑，格格一聲：”喔，那就好！”，然後繼續低頭寫她的文件。
我很懊惱剛從台灣回來，說國語說太習慣了。她，
Sherry？ 也說國語？
小聲乾咳了一聲，我繼續寫我的表格，心頭卻砰砰的跳。眼睛不時斜看左邊那位正在低頭寫字的女孩。她用手指輕輕拂過耳朵上方的頭髮，我禁不住好奇，撇頭看了她一眼。
Sherry 似乎意識到我在注意她。微微笑，身體向左微微一轉。我眼角向下看到她的短裙以下均勻的小腿，一雙黑色很尖的高跟鞋！令我非常好奇的是，那鞋尖，很尖很尖，鞋跟，也非常尖！
吞了吞口水，我正要翻開另一頁繼續寫，一個不小心，在桌角的筆套滾落到了地上。
本能的我低下頭彎著腰去撿。一抬頭。看到那女孩用一雙晶亮的眼睛，不懷好意地盯著我，那眼神，好像在哪裡看過，而眼睛像是說”哼！“。然後重重的反身向前收起小腿，背對著我。
我臉上一陣燒紅，糟糕，她一定以為我是個色情狂，藉故東西掉在地上，低頭偷窺。一時我不知道該不該解釋，說什麼才好，頭轉開，咬牙繼續寫字。心想：唉！我是來找工作！撿地上的東西，真的是巧合啦！
頭低下了，我腦海裡還是她，Sherry？的影子。
剛才很快的驚鴻一瞥，我似乎看到她的左耳有串耳環…黑色的！跟她的鞋子搭！對！
好像…她的指甲也是黑色的！
我隱忍不住，想確定一下她的指甲油是不是真的是黑色的。我輕輕地轉動我的眼珠，她幾乎完全背對著我，看不到她的手指。
忽然，一陣搖晃，停了一陣，又是一陣！
我下意識地大喊：”地震！”
玻璃嘎嘎的作響，聽到有東西摔倒的聲音。我抓著桌角，驚慌的看著四周。警鈴跟著響起，燈忽然熄了，前前後後的視線，好像我的眼鏡剛剛掙脫了我的臉…
令我驚訝的一幕發生了！
她拎起皮包，從容不迫地站起來，在搖晃中穩穩地走向門邊。握住把手，轉了一轉，不動！
Sherry 毫不考慮地輕輕彎腰，用手扳下腳上的高跟鞋，舉起來，用鞋後跟的尖端，敲打玻璃！碎片頓時迸散出一地，她伸出手，到破窗的門外去，再轉了一轉，門把開了！她再彎腰穿上鞋，轉身大聲對我一喊：”Jerry！快走！”
我不顧桌上的東西，她用手抵著門，我隨著她身後衝出門外。
有幾秒鐘的功夫，震動靜止了，外面一片混亂，偶而有一兩聲尖叫。我指向緊急出口，我們一前一後，一起奔出了大門。
看到了我的車，正要轉身看她往哪個方向奔走，回身發現她不疾不徐地踩著高跟鞋，走往排球場的方向，我停下來，看著她鎮靜的離開，中途視線被一個樹叢擋住，才一眨眼，樹叢後面出現了一個熟面孔：大寶！
大寶慌忙的跟我招手，我還想從他的身體後面，看看能不能找到Sherry 的影子…沒有。
大寶走進了我，握著我的手臂，喘吁吁的說：”喔，Jerry，還好還好！你平安就好！”
我瞧了瞧他，驚訝的說：”你，怎麼這幾年？瘦…瘦成這…這麼…有效！”
大寶很關心的看著我，說：“快回去，看看家裡有沒有事？我會跟人事部再安排跟你面談，你放心！”
“那你呢？”，我也關心的問。
“等一下有電了，我要繼續上班！你放心，快回去！”
我望著他快步走回辦公大樓，忘了謝謝他，也忘了說再見。
轉眼回頭看著停車場，一輛白色的車子，緩緩離開裡面坐的，一位黑髮女郎，好像是Sherry…
我想喊她的名字，可是我才開口，就止住了。
忽然聞到我的手臂上，有一股檀香味，似乎很熟悉。
驚訝間，我看著辦公大樓，嘴裡說著：“大寶？”
第三章：
又回到我的窩。
“Jerry， 你回來也不說一聲，手機也不開，是怎樣？碰到好康不相報是吧？”
我一邊檢查房間裡有沒有因為地震翻倒的東西，一邊聽著電話答錄。隨手把剛才因為要面談而關機的手機打開。
“David， 找我要幹…什麼好事？”。
電話裡傳來一陣笑聲：“好兄弟，回來也不說，你的信件我幫你收好了，明天我拿給你！地震還好吧？”，Ｄavid 終於說了點人話。
“謝謝你幫我看家，我帶了鳳梨酥給你。你在Fremont，別過來，我自己來拿！”，我一邊說，一邊想，好歹我也是個懂道理的人。
“我拿來給你啦！Jerry，你樓上的馬子超正點的！我警告你，不可以近水樓台先得月！”
“什麼意思？”，我好奇的問。
“啊我來再說啦！喔，對！你私藏的雜誌都帶回台灣啦？”，他俏皮的問。
“去你媽的，一頁也不留給你！”
我一邊回他說話，一邊走到廁所裡，顛起腳尖，用手頂開屋頂的隔板。哈！幾本花花好看的雜誌，David沒發現，也沒少！都安好的在夾縫的溝槽裡！
掛了電話，我抬頭看著屋頂。
回想David說的：“樓上的馬子超正點的！”，他的話像是真有鄰居住在三樓，我的樓上？
我耐住了好奇，心想，鄰居就是鄰居，總有機會見到吧？
翻了翻私藏的雜誌，再洗了個冷水澡。聞一聞，手臂上檀香的味道似乎還沒散去…
忽然，我一覺醒來，天都黑了。發現我居然是赤裸的躺在床上！
碰碰碰！有人敲門。我趕緊找衣服穿。
“Jerry，是我啦！David，我看到你車子停在外面，你在嗎？有人跟你在你家嗎？”
聽到是David，我隨手撿了件短褲，趕緊穿上。
“你急什麼？這麼快就過來了？”，我假裝不高興的大聲問。
“哇靠！熱褲！Jerry！你露兩點？粉性感內！有誰在你床上？”
我攔不住他，他衝進了我的房間，大聲叫：“好哇！金屋藏嬌！”
我正好奇，他為什麼如此的大聲叫。David從房間裡走出來，手上翻著我的雜誌，邊點頭，邊道好！
一會兒打鬧閒聊之後，我們手握著啤酒瓶，嘴咬著鳳梨酥。
“是誰大嘴巴，到處說我在找工作？”，我假惺惺的問。
“大寶有叫你去嗎？他忙翻了！”
我把去面談又碰到地震的事，一五一十的自我嘲弄的說了一通。只是有關Sherry，我隻字不提。
“大寶是個爛好人！誰都可以欺負他。”
“只有你一個人嗎？沒有什麼很正點的馬子一起？”
我頓了頓，好奇的看著他，發現他不像是知道什麼，而是輕描淡寫的問。我才放心大膽說：“有也不告訴你！”
一陣哈啦之後，我手機響起，是大寶。
“Jerry，麻煩你明天再跑一趟，我老闆對你寫的東西印象非常好，要再跟你當面談。老弟，萬分抱歉，地震來的真不巧！”
“大寶，你抱歉什麼？地震又不是你造成的。我明天一定準時到！”
David眉飛色舞的看著我，對我頂出個大拇指！
“恭喜你，馬上又要上班跳入火坑了！”
他又皺起眉頭，正經的說：“Jerry ，你一定要好好幫他，他被人欺負太久了！”
忽然，David眼角提起，小聲的說：“你有聞到嗎？”
我馬上意識到，他說的是“檀香”！
我點點頭，嗅嗅我的手臂，毫不在意的說：“是我沒有洗澡啦！”
“你噁心死了，我以為是你樓上的馬子回家了！”
“哈哈哈！”，我大聲笑。
“我要走了！不要被你熏死！”
我笑著送他出門。
關上我房門的一刻，我看到門外的停車場，停著一輛白車，裡面一位長頭髮的女孩子，正開了門！
我看著David的車子開走之後，輕輕關上房門。躡手躡腳，熄了大燈，我看著玻璃窗外的車子，那女孩已經走下車了。
似乎是熟悉的高跟鞋的聲音，慢慢走近，往我房門旁的樓梯，一扣一扣的走上來。到了二樓，繼續往上走！
我秉住呼吸，靜靜的聽那扣扣的高跟鞋踏地的聲音。
樓上的房門開了，然後又關上，我聽到嗚啊一聲，像是貓叫。
幾步走路的聲音，依稀像是陽台的玻璃門推開了。
我湊近了玻璃窗，嗅了嗅，確定了，檀香味！
當我正要撥開我的大燈的時候…
哇！我驚嚇地大叫一聲。
嚇了一跳，又是那雙晶亮的眼睛，不懷好意地盯著我！
樓上砰砰的急走聲，黑貓啊喵地，迅速閃離我的陽台。
聽到樓上關門，開門，又關門，接著，好像…有人走樓梯的聲音，離我房門越來越近！
碰碰碰！
有人敲我的門！
是樓上的女孩嗎？
第四章:
我趕緊收好東西，藏好雜誌，深吸一口氣，用手整理一下頭髮，正經地說：”Who is it?”
“Hi， Jerry!
It’s me， Julia!”
喔！是公寓經理，Julia！
頓時我的臉從白轉到紅，充個笑容拉開了大門。
她親切笑著說，我一定是放假去夏威夷玩的晒黑了。
我沒有回答是或不是。只是傻傻的笑，心理還想著剛才樓上的聲音。
她滿面笑容地說抱歉，曾經打電話給我，留了一段不完全的話在語音信箱裡，現在來這裡，是要告訴我，樓上新搬來的鄰居，擔心養的貓會嚇到我，要先跟我打一聲招呼。
我聳聳肩，表示我不會在意。
她高興放開語氣，接著又笑著說，我們都知道Jerry是個好紳士。
我沒有回答。依然傻傻的笑，心裡還想著剛才樓上的聲音。
她說了再見，臨走前，眼睛掃描一下我的房間，問我這裡好不好。
我又馬上臉紅了，擔心她看到裡面…太亂。
“Jerry，你不要擔心，至少現在不要擔心，你樓上的鄰居，才來不久，已經搬走了！”
我的臉色立刻從紅轉白！
等她離去之後，我關上門，往窗外探去，白車不見了。
我小心的走進陽台，往樓上看去，沒有燈光，寂靜一片。
莫名的，有點失望，又有點疑惑。
我自言自語：“不到一個月，鄰居搬來又搬走了？”
就寢前，我撥了電話給David，告訴他，很可惜，我樓上的鄰居搬走了，近水樓台，卻看不到月！
晚上，我翻來覆去，睡不著。起來走到陽台前，好奇地又往樓上看。
小聲吹吹口哨，黑貓也不來了…
夜裡，從惡夢中驚醒。
夢裡面，看到我自己睡著了，赤裸著躺在地上突然醒來。 一打開燈，房間裡空無一物，我走到廁所，屋頂牆壁塞藏雜誌的夾層，被敲開個大洞！
樓上，沒有聲音。分不出，空氣裡是檀香還是茉莉花香，我想我是被時差給駭了！
中午不到，我穿著整齊，又來到了大寶的公司。
今天，被帶進了一間大辦公室裡等待著。
我面對著辦公桌發呆，桌後方放著一個家庭照，照片裡的男士，應該是大寶的老闆，跟他的家人合照。牆壁上整齊的掛著獎狀，證書，專利之類的光榮記錄。白板上滿寫著流程圖，潦草的電子線路。
“對不起讓你久等了！我是泰德，幸會！”，大寶的老闆，親切的出現了！
我伸出手，正等著他的回握…
“你是…是…男生？She...she...”
“我是 Jerry， Jerry Chang!” ，他握了我的手，又馬上放下。
“喔！我一定是開了太多會！”，泰德咬著嘴唇思索：”對，你當然是Jerry， 不可能是Sherry， C，H，E，N，G 還是 C，H，A，N，G?”
“C，H，A，N，G!”，我大聲拼出我的英文姓，心裡卻是七上八下的。
“喔！好，大寶是你的朋友？”，泰德很直接的問。
“是，我們以前是同事！”
“那就對了，你就是我要談的人！”
我的心，總算放下了。
從閒聊開始，到進入專業的問題，我都侃侃而談，不知道的，我很客氣的說我沒有做過。我也很誠實的說，遇到裁員，正在待業中。
泰德看看手錶，說他沒有太多時間，請秘書送我出門，會在很短的時間之內給我回音。
告辭了之後，我稍稍等了一下，希望看到大寶，也就是大寶出現。
秘書看我不動，便說，大寶被泰德請去問話了。
我想多逗留並不恰當，出了大門，發動車子，上了101，開往回家的路上。 “Jerry Chang？我是男生，當然！“，我自言自語。
“Sherry， Jerry， Sherry， Jerry， C，H，A，N，G…C，H，E，N，G， 哈！對了！”
那個長髮黑衣短裙，用高跟鞋敲碎玻璃窗的女孩，“她，一定是 Sherry Cheng!”
想法一轉，可是？他們是要找我Jerry Chang去面談嗎？還是弄錯了 Sherry Cheng？
我心裡吶喊：“大寶！大寶！你一定要幫我！”
回到我的房間，第一件事，就是查看我的電話答錄機。
沒有一個留言。
我抓著飲料，有點緊張的又檢查我的電子郵件，也沒有新消息。
以前，上班想著休假，休假踮著上班。
現在，我什麼都不是。
我垂著頭，開始嘗到了失業的寂寥。悲觀的想著，沒有工作，我還有前途嗎？
我鼓勵自己，讓自己忙起來，開始打掃收拾乾淨房間。拿出抹布，拖把，好好擦洗一番。
看到桌上綁著一疊David幫我收拾的信件，放下拖把，一封一封漫不經心的瀏覽。翻到一封賣貓食的廣告，我對自己笑笑，這也錯的太離譜了吧？
一個念頭，忽然想到前兩天見到的黑貓！
“一定是樓上的！“，我很肯定的想，”樓上的廣告放錯到我的信箱了！“
我又自言自語：“怎麼會呢？”
仔細定睛一看，那名字：”Sherry Cheng”！啊！是她！
“難道？是她！她曾經是我樓上的鄰居？”
有點興奮，又有點失望。
我打了好幾通電話給David，他都沒接。
我又黯然起來了。
David在上班，他一定在忙，而我…
左想右想，我握著廣告，抱著僥倖的心理，抓著我房門的鑰匙圈，開門往三樓走去。
站在門口，我對著門，碰碰碰，敲了三聲。
沒有回應。
我低下頭，把廣告塞在門縫裡，再小聲的敲了兩下門。
還是沒有回應。
抓起我的鑰匙，想扣進門鎖裡，不行！
我低頭，走下樓回我的窩。
關上門，伸頭看了看電話答錄，電腦上的電子郵件信箱。
沒有回音…
正要抓起拖把再繼續打掃。忽然，樓上出現了腳步聲！
然後，門開的聲音。很明顯，檀香味又出現了！
我正想衝出門，到樓上看清楚是誰，電話聲響了，是大寶！
“傑立，我是大寶！你可以明天來上班嗎？”
“可以！”，我毫不考慮的回答。
這天晚上，我分不清樓上有沒有聲音，有沒有檀香味，我努力的讓我好好睡了一覺。
第五章:
失業之後復業，感覺像一場大病好了。這個病，我再也不想生了。
一早安頓好自己的座位，電腦之後，我立刻就去找大寶。
迂迴在辦公室間，我找了一陣子，才在一個燈光昏暗的樓梯間的後方角落，看到他的名牌。
“大寶！大寶！謝謝你！”，我興奮的大喊。
他從一堆報表紙中，兩眼惺忪的抬起頭來看我。他的兩片眼鏡，好像重的壓紅了雙眼。油黑的頭髮，像灑了芥末。而嘴邊的鬍鬚渣，又像一抹灰塵黏在唇角。
他看看我，結巴的說不出話來：“傑立，你來啦，歡…歡…迎！”
他的話一張口，讓我忍住呼吸了一兩秒。
我詫異的看著他的辦公室，堆著滿滿的書籍，印刷品，信封，筆記本．．．灰塵，茶葉渣，用過的各種筆，橫豎的擺在各個角落。地上有拖鞋，襪子，沒有丟進垃圾桶的紙團．．．整個環境，還有氣味，豈止能用“亂”來形容！
“大寶！謝謝你幫我！大寶．．．喔！我以後在辦公室裡，稱呼你Paul，我不能這麼大呼小叫大寶大寶了！”
“沒關係，雖然我老了，你別叫我老寶！”
我們哈哈一陣大笑，引來辦公室附近好奇的眼光。好像．．．這種笑聲，對話，很少見？
“有事情交代我做嗎？”，我立刻覺得我要摩拳擦掌一番。
大寶，不，Paul，揉揉眼睛，笑笑說：“剛來，別急，多認識一些人，有事老哥擔著。你去外面看看有沒有你喜歡的辣妹，有多的就幫我留幾個。”
我們又哈哈一陣大笑。
“中午我請你吃飯！”，我覺得我應該要謝謝他。
“現在才幾點，你餓了嗎？我這裡有泡麵。”，Paul拉開他的抽屜，裡面．．．慘不忍睹。
“我再來找你，Paul，你先忙！”，我搖搖手就離開了。
邊走邊想，大寶以前，不是這個樣子的呀？
我印象中的他，白白胖胖的臉，乾乾淨淨的。以前隔坐著不遠，大寶現在是個主管，怎麼東西亂了一千倍？這個公司，計畫進度，這麼忙嗎？
我心頭有了一股壓力，走路腳步都放慢了。
思索著走著，忽然身旁好像飄過一個熟悉的影子。
她！是她！Sherry!
我轉過身，走到她的眼前，大聲說：”You saved my life!”
周圍的人，都在看我！
“Sorry I am busy!”，她低下頭，懷裡抱著個平板電腦，眼神不很自在。
知道我嚇著了她，立刻小聲說：“對不起，你記得我嗎？我是Jerry!”
她低著頭，似乎點了點頭，想要快步離開。
我側過身，放開擋住她的路，看著她離去。搖搖頭，慢慢走回我的座位。
我心想：“她？我們同一天來面試，已經上班了？比我還先？”
我又回想起她不慌不忙，敲玻璃的樣子．．．她的鞋子，小腿，短裙．．．
越來越覺得不自在，因為，她可能還曾經是我樓上的鄰居！
我打開我的電腦，嘗試從電子郵件的員工姓名中，找到她的名字．．．沒有。
我自己的，才第一天，也沒有。
“難道她也是第一天上班？不像啊？”，我滿心狐疑。
整個早上，沒有事做，就在電腦前面胡思亂想。
扳開手機，我小聲的在David的電話裡，留下話告訴他，我已經上班了，請他趕快打電話給我，我有他想要知道的八卦。
快中午了，雖然我有了工作，也上班了。可是沒有事做，沒有電子郵件，沒有電話。
我抓起鑰匙，走到Paul的辦公室，對他招招手：“走，我請你吃飯！”
Paul立刻頓悟，伸個懶腰，笑笑說：“來啦，我請你！這一帶我比你熟。我帶你去吃一種越南麵：本飽茴！”
“那是什麼？”，我想笑他居然會說越南話。
“去就知道！”，說罷，Paul抓起他的鑰匙圈。
我驚訝的看著他手上的圈，一個大W。我低頭看我的房門鑰匙，經理Julia在我搬進去住的第一天送給我的，上面有個大W，一模一樣的鑰匙圈！
大寶亦步亦趨走在前面，我跟著拖重的腳步走，眼神不自在的看著他手上晃動的鑰匙圈，心裡有話，不敢問。
“Paul，離這裡遠嗎？”，我打開話題。
“不遠，我們快一點吃，我還有會要開！”
我心想：“還好開口問了！”
他拉著我的手臂，送我進入他的車。
我重重的吸了口氣，那是樓上的檀香味！
我開始不說話，眼睛一直看著大寶！
大寶發動車子，慢慢駛出停車場。
遠遠的，我看到一輛熟悉的車。是David!
我正要拉下窗子跟他比手勢，定睛一看，David車子一旁，有位女孩正在跟他有說有笑，是她！Sherry!
第六章:
我苦澀的看著不理會我的David，有說有笑的載著Sherry，呼嘯揚長而去。
吸著越南麵，大寶看上去，變成了我不認識的另外一個朋友。他顯得靦腆，玩笑還是有的，不尖酸了，而是嘲弄自己。舉手投足，顯得蒼茫無措，像個被罵怕了的孩子。
我看著他，默默不語。
他絲毫不對我的沉默，感到好奇，低頭舀湯裡的麵。
回到公司的路上，大寶輕描淡寫的回答我公司裡的人事，似乎他跟同事之間很淡。他把識別證放在後屁股口袋的皮夾裡，進公司的大門前忽然向後一轉，背對著大門，屁股一頂，皮夾剛好碰到感應器，嗶的一聲響，大門就開了！
我也試了一下，不過我比較矮，背轉過來，要顛起腳來頂屁股，大門才會開！唉！
一個下午，我閒著沒事做。
胡思亂想，看看佈告，內部的活動…還有，一直轉筆，期待那個女孩，黑髮，黑衣，短裙…會突然的出現…
回到我的窩的時候，已經七點了。剛走上樓梯，從三樓上面下來了四個人：兩位中年婦女，彼此用國語交談，後面跟著一個略禿，手背著走下樓梯，是個矮小微胖的老先生。最後下來的，是Julia。
那老先生跟我擦身而過，兩眼一直神祕的看著我，說不出那是懷疑，還是詭異的臉神。他乾咳一聲的同時，我跟Julia嗨的打了個招呼。
我看向三樓，心想他們應該是來租房子的。小心，卻也裝著若無其事的，聽他們講什麼。
其中一個婦人，走到一樓平地之後，大聲的說：“阮老師，你覺得這裡風水怎樣？”
好熟的名字！阮老師？
那胖老先生，轉過身，依然用懷疑的眼神往上看著我。嘰哩咕嚕小聲說了幾句，我聽不到。接著Julia笑咪咪的跟他們三人，用英文聊了起來。
我走進房門，從窗口探視過去，那老先生好像還盯著我看，微微一笑，露出一顆閃亮的金牙齒。
我靈機一動，低身看著他們漸漸離去。我小聲的走出房門，向三樓移動。
到了門口，我看了看左右，沒有人！
一轉門把，跟我想的一樣！Julia沒有上鎖，那大門呀的一聲，開了！
我一腳踏進門，四望這空蕩蕩的房間，什麼都沒有！
我再仔細看了看格局，在我的房間正上方，跟我的窩，廚房，廁所，窗戶，方向，大小，一模一樣。
臨出門前，我用力的吸了吸，沒有檀香味！
我靜悄悄的走回自己房間。
整晚，我靜悄悄的思索，幻想，盤算…
半夜，我睡的很不安穩，似夢非夢，好像看到所有辦公室裡的人，包括泰德，大寶，每個人都夾著大信封，舉著紙箱子，低頭走出大門。整個公司只剩下我一個人！
我滿身大汗的坐起來，用手當扇子揮。
喵的一聲，我的寒毛豎起來了！
樓上傳來了腳步聲！
接著，落地窗的滑動聲，很清楚的拉開了。
檀香味！
起先，我的膽顫，不消一會兒，化成了一股憤怒！
“明明沒有住戶！如果你偷搬來住，這是違法的！”，我大聲的對自己說。
我站起身，推開我的房門，大步往三樓走去。
天上的星星躲在樹叢後面，遠遠的看著我往樓上一步一步重重的踏。
我走到了門口，先潤了潤喉龍，大聲的叫：”Anybody home?”
沒有聲音。
我用力轉開門，再用力推了開！
裡面漆黑一片…
透著夜光，我可以看到窗戶是開著的，風輕輕的從外面飄進來，朦朧當中，一張紙，在風中飄來飄去…
那張紙終於落到了地上，半截躺在廁所門口。
我打開大燈，室內頓時通明。
在這個三樓的房間裡，沒有人，沒有聲音，也沒有檀香味。
我低頭走到廁所門前，看看地上的紙，原來，是我日前，塞在門縫的貓食廣告。
正狐疑的想，傍晚稍早，我並沒有看到這個廣告啊？
一抬頭，我望著廁所正上方的屋頂。那個空間，是我在樓下，塞藏雜誌的位置。
好奇的頂了一頂，屋頂的木板掀開了。
定睛一看，夾在牆壁凹槽的中間，有一個小小的背包。
喵的一聲！一隻貓的黑影走到陽台。
有點顫抖，加上心頭一陣疑惑，我抓起背包就往外走。
順手撿起了貓食廣告，又牢實地關上了落地窗。
熄燈之前，我再檢查一遍整個房間。
都看好了！關上門，我走回樓下我的房間。
我坐在電腦前面，好奇的打開背包，裡面有一個小刀片，起子，幾隻筆，一些連接電腦的電線，小耳機…
再仔細看，背包布面接縫的地方，有個小小的鼓起。
我用刀片割開接縫，裡面，是一個隨身碟！
忽然！樓上又有了走路聲！
落地窗，又滑開了！
又來了！檀香味!
第七章:
鎖緊門窗，我不相信，我看到的，聽到的，聞到的。
隨手拿起電腦一旁的光碟片，反過來當鏡子般照自己，除了沒有睡好的雙眼，看不出不正常。
那檀香味近逼我的嗅覺。我告訴我自己：沒什麼啦！大寶車上也有漏這種氣！
一個念頭忽然閃到腦海，我拿起手機，撥了電話。 “大寶！你還好吧？”，我緊張的說。
“三更半夜，你嚇死人了，傑立，你睡不著，就來跟我一起加班！”
我楞了：“大寶！你…還在公司？”
“我命苦！算了，快去睡！“，大寶無奈的說。
“好！我明天，不，不，不…”
忽然，我覺得我說的“不”，像慢八分之一拍般的有回音。
“我今天…一定，來…幫你…一…定！“
我刻意放慢聲音，我發覺，回音，是從那個背包傳來的！
掛下電話，我驚訝的看著背包。
“難道？這是大寶的背包？”
我心裡，眼裡，許許多多可怖的想法。抓起背包，我塞進了廁所裡屋頂的夾層內。
我凝住呼吸，把頭塞進被窩裡，強迫自己不去想。一定要睡…要睡…要睡…睡…睡…呵…呵…呵…嗯…
十點七分！
我用最快的速度，漱洗，收拾，開車到了公司門口。轉過身來，顛起腳尖，用屁股一頂感應器，大門開了，我摀著嘴，打了一個哈欠，剛好遇到手裡抓著一支香菸的泰德！
“Good Morning!”，我收起哈欠，連忙說早。
泰德沒有回應，反而看看手錶。
我不好意思低著頭，先走到大寶的辦公室。
大寶兩眼無神的看著電腦，我知道，他一夜都沒回去。
我直接問他忙的東西，可不可以分擔給我？我既然來上班，就是來幫忙的！
大寶一直說沒關係，他可以，他會，快好了！
我搖著頭回到自己的座位，搔搔腦袋，想不出該怎麼辦。
掏出半夜在背包裡發現的隨身碟，信手插到電腦裡。
我上下轉動看著螢幕，隨身碟裡，滿是程式，線路，論文記錄，像是集合了許許多多工作的精華。我很少看到這麼多的科技知識，塞在小小的隨身碟裡！
正看著起勁，後面一個影子，大手一拍我的肩膀，是泰德，像是抽完菸了。
“你昨天有加班嗎？”，他漠不經心的問。
“我…沒有！”
我趕緊說：“我半夜打電話問Paul，他說他快弄好了！”
“他說的是哪一部分快好了？”，泰德還是不在乎的問。
“那時候是半夜，電話裡，我不清楚細節。”，我說的有一點支吾。
“好，繼續努力！”，泰德看也不看我，接著說：“不過，我下次去門口抽菸，不要看到我就躲。”
我知道他在暗示什麼，低下頭，我不說話。
看著他離開的身影，我體會出，大寶的辛苦，來自何處了。
我繼續看電腦裡的東西，越覺得像是面談當天，跟泰德問我的部份有關。
手機響了，哈！是David!
“哇哇哇！好久不見，有何貴…幹！“，我大聲說。
“當然是拜碼頭囉！”，David馬虎的說。
“請我吃飯？今天有空！”，我繼續逗他。
“喔，不是啦….”，David聽出來我再酸他。
“雖然我很忙，不過in-n-out不算請吃飯！”
“你們公司很好，你知道嗎？”，David躲不過，終於換了話題。
我知道他的消息，一定是Sherry說的，於是接著說：“誰告訴你的？我要警告他，不可以當內線！”
“你們公司有個趴，在Napa的一個酒廠，你知道嗎？”，David忍不住了說了。
“我才來兩天而已，你好像知道的比我還多！”
“是一個美女告訴我的！”，他招了。
“好，你要我好好照顧那個美女，我會！”，我打哈哈。
“Jerry，你不是很容易過敏？醬子啦，我的車給你開，反正你不喝酒，就載我們兩個一起去嘛！”
我知道他算準了我，大聲說：“美女我照顧，你去喝！”，說完，我自己哈哈哈大笑起來。
一回頭，泰德跟大寶，臉色很難看的站在我後面！
我趕緊掛了電話，漲紅了臉。
泰德跟大寶小聲說了幾句，看也不看我，掉頭就走。
大寶無奈的瞧著我，拿出一個筆記本，指著上面的線路，也指示我的工作任務。
等他走了之後，我吁了口氣。怪自己，才從失業中醒來，居然這麼大意。
我看著筆記，忽然，發現我的指定任務，跟隨身碟裡的一項，幾乎一模一樣！
立刻把檔案拷貝出來，修改潤飾之後，模擬一番，算了一下結果，下午五點不到，我認為正確了，把程式，結果，中間的波型，電腦線路，一起用電子郵件寄出去給大寶，附本給泰德。
五分鐘不到，大寶面色緊張的走過來。
“傑立，你真的做好了？”
“對呀！結果你不是看到了嗎？”，我鎮靜的回答。
“我們做了兩個星期！你一天而已？！”
“喔，我以前有去史丹佛修過類似的課。”
大寶不可思議的搖頭，慌張的走了。
我笑笑，心想，這下可以回家了，大寶也應該可以下班了唄！
把隨身碟收好，清理一下桌面，一抬頭，是她，Sherry!
這是我第一次，近距離的看著她的臉，我想，我的臉，一定像個沒有大鬍鬚的關公！
“原來你坐這裡！真不好找！”
我的舌頭，現在是管壓下心跳的：“她在找我？！”
“還好啦？不遠！”，我不知道我在說什麼。
“離哪裡不遠？Napa?”， 她格格的笑。
我心裡在吶喊：“David，你牛！”
第八章:
“你這麼早就要下班了？真輕鬆！”，我用賞心悅目的心情，看著她噘著嘴。
“我有個好老闆嘛！”。一時，我怎麼也嗲了？
“誰是你老闆？”，Sherry眼睛睜的好大。
“大寶…喔，Paul！你知道嗎？有點胖，看上去很老實，走路慢吞吞的，說話很客氣…”
“哈哈，我知道他！眼鏡黑黑大大的，頭髮油油，鬍子不刮，兩隻腳襪子顏色不一樣…哈，你叫他大寶，好可愛喔！“，我仍然微笑著注視她。
她接著說：“他看起來比你老好多唷！”
“是嗎？他年紀比我老一點點，我是不是不應該叫他大寶，叫老寶才對！”，忽然發現我的幽默，有點失態的過頭。
她沒有笑，反而點點頭。
“對，我覺得叫他老寶還比較像他的長相。”，Sherry好像認真的若有所思。我卻一直摀著嘴笑。
“你千萬別叫他老寶，他會揍我的！”
“什麼意思？”
“我不能解釋啦！…妳真的？…妳的國語哪裡學的？”，我趕快轉個話題。
“喔！我是韓國華僑，英文是Sherry，我的中文名字，叫做雪莉，很像吧？”她很大方，也很嬌嗔的說。
“我比你更像，Jerry，傑立！”，這時候，我好像忽然變娘了，我覺得。
“Sherry，Jerry，雪莉，傑立，嘿！我們好像一對喔！”，她驚奇的張大眼睛說。
我吞了吞口水，想：“一對？她說我們是一對？”
我一時不知道說什麼，搔搔頭髮，想想接下來的話。
“我想去門口吸菸，你抽嗎？”，雪莉，讓我怔了一下。
我搖頭，不過馬上又點頭，說：“我陪妳去！”
雪莉滿心歡喜的表情，又讓我一怔。
她的步伐很踏實，不像臉上的表情多采多姿，或是婀娜多姿，從背後看去，就是一個在矽谷工作的女工程師。
她從皮包裡掏出菸盒，示意我可以挑一支，我微笑搖搖頭，她點點頭，輕快的燃上香菸，又瀟灑的把打火機收好，重重的吸了一口，同時散出微笑與菸霧。
我心頭一震：“難道…這菸味，就是檀香味？”
沒有開口，我一時想不出話題，腦筋看著她旋轉。
“你喜歡你的老闆，那你喜歡這家公司嗎？”，她很直接。
我注視著雪莉。心想，頭一次聊天，不能掏心掏肺的說。清了一下喉嚨：“如果所有人都像我老闆一樣，當然喜歡！”
“哈哈！傑立！你希望我也穿不同顏色的襪子嗎？”，她扭了個身，在我面前，顛起小腿。
“Why not?”，我雙手一攤。“我明天就穿！一黑一白！”
她笑的非常燦爛！
“好！我也來！一言為定！左邊黑，右邊白！”
我們倆，面對面，幾乎是手心對手心，腳左右的踢，笑著明天穿不同顏色襪子的計畫。
晚風輕輕的吹來，我第一次覺得，怎麼香菸味聞的，這麼舒服？
她的菸，沒有吸幾口，很快就快熄了。
雪莉很瀟灑的把菸頭對準了菸桶，用手指一彈，正中桶內。
我拍拍手，做個touch down的手勢。
她笑著示意我們該回辦公室了。
剛好，我顛起腳，用屁股頂了一下，大門開了！
雪莉笑的更燦爛，她用手拉著我，要我再用慢動作表演一次。
我慢慢低下頭，顛起腳，說：“預備，起！”，正要往後用力一頂，沒想到，她突然用雙手用力推了我一把，我屁股重重的撞到牆壁，哇的一叫，痛的我用手去揉！
我正摸著我的屁股，要反身去怪雪莉，大門開了，泰德走了出來，看著我抱著屁股，很不屑的笑了一笑。
我一回頭，雪莉？雪莉？忽然，她不見了蹤影。
納悶的走回辦公室，收好我的東西。慢慢再走出大門。
天漸漸黑了，我順著停車場，慢慢走向我的車。
忽然，雪莉站在樹叢一旁，對我招手！
我開心的笑了！正想問她，剛才躲去哪裡了。
“明天見！”，她笑著說。
我露出個滿意的笑容，用很鎮靜的斯文樣，點點頭。
一鑽進我的車，看著雪莉，走向一輛白車，我自言自語：“這是真的嗎？”
正要發動，手機響了，是David！
“Jerry！你在哪裡？”
“我還在公司，要回家了！”
“我警告你喔！不可以近水樓台先得月！”
喀的一下，我把手機關了。
忽然，Sherry的車開向我！
她把窗戶搖下來，用手摀著嘴，要大聲的對我說話。
我把手貼向耳朵。
“老寶到底是什麼意思呀？”，她真的好像不知道。
“妳去問David，他比我清楚！”，我大聲回答。
第九章:
叼著薯條，回到家，用腳勾門，一頂，用屁股把門推好。
有一種說不出的興奮，馬上找我的襪子，沒有破洞的，黑的白的各一雙。
正準備打開電視，電話來了，是大寶。
“傑立，你睡了沒有？”，他聽起來很緊張。
“還不到九點，我怎麼可能睡了？你還在公司！…唉！”
“我拜託你一件事，好不好？”，大寶客氣的不得了。
“說！”
“你今天給我的線路模組，輸入輸出對不攏，你可不可以…嗯…查一下？”
“會不會是大小寫，圓括弧，中括弧的不同？”，我直覺的懷疑。
“哎呀，查過了啦！”，大寶無奈的說。
“我馬上來！”，我毫不遲疑的回答。
掛了電話，我立刻把襪子放進背包，抓了麵包，水果，打定了今夜不回家的最壞打算。
到了公司停車場，四下寂靜無人，街燈在昏黑的夜裡，苦楚楚的照著空蕩蕩，畫著白線的地面。
我深呼吸了一口氣，緩緩的走到大門口。空氣中，隱隱約約的，有一股…檀香味。快到門口一看，是Sherry！一個人，倚著欄杆，手指夾著香菸，一腳反扣著牆壁，口裡的煙霧，在夜光下吞吐。
她看到我，似乎很鎮靜，不如我驚訝。
“你趕回來改錯，是吧？”，她平靜的說。
我點點頭，正要問：“那妳呢？”
我的話和她的回答交錯在一起：“快去，需要幫忙嗎？”
我搖搖頭。
走進公司大廳，找到了大寶的辦公室，我搖搖頭，看著眼圈發黑的大寶，說不出的心疼。
“來，我來看！怎麼連不上？”，我馬上想進入狀況。
“先喝口水，要不要泡麵？”，大寶又客氣起來了。
我沒理會他，繼續在電腦裡搜尋。
看了一陣子，果然有斷點，我低頭思索。
“我回我座位去找答案！大寶，你先回去睡覺。”，我想自己安靜下來找問題。
不等他說話，我掉頭就走。
扭開我桌上的燈，從電腦裡，找到了有問題的檔案，反反覆覆的想，我教出去的結果，單獨跑是正確的，一有前後通訊連接，就完全錯了！
一個人影走過來，我正要說：“大寶，你快回去！” 是Sherry。
她手上拿著一杯咖啡，放在我桌角，小聲的說：“加油！”
我感動的說不出謝謝，覺得滑鼠都握不穩。
繼續尋思電腦裡的結果，上下前後比對。
“等一等！你往回走！”，Sherry打斷了我的思路。
她用手指著螢幕：“這裡！0到7，上面，是7到0！”
“不是，應該不是！”，我不相信的順口回答。
Sherry 嘿了一聲：“你不要不信！你是不是抄來的，抄反了？”
“怎麼可能！”，我大聲的回她。
“傑…立…！轉過來！你眼睛看著我！”，我感覺，她生氣了。
我停止了我滑鼠的撥動，緩緩的轉移視線，看著長髮蓋著半邊臉的她。
雪莉的眼睛，睜大的盯著我，兩個晶亮的眼珠一縮一伸，嚇的我寒毛直立！
覺得時空都在靜止，我說不出話來。
電話，是大寶！“傑立，我找到了！下面是0到7，上面是7到0，接反了，真對不起，是我弄錯了！”
我吞了吞口水，呆著看雪莉，不知道該說什麼。
忽然，想到解圍的方法，低頭拿出兩雙襪子，把臉裝的像丑角似的，嬉笑著說：“妳看！我的黑白襪子，我已經帶來了！”
我舉起頭，雪莉？雪莉？不見了！
我懊惱的喝了一口咖啡，再回頭看電腦上，她剛才指的地方。她說的是對的！
夜深了，我枯坐了一會兒，大寶已經回去了，我不知道該去哪裡找雪莉。
嘆口氣，收拾好東西，熄了燈，我走出大門。
前後左右望了望，又重重的吸了吸空氣，沒有！ 我自言自語的說：”對不起，雪莉，我莫名其妙的固執，而且，我不相信妳比我快，因為我是個大男人！“
兩次回家，兩種完全不同的心情。
正準備上樓，David無神的坐在樓梯口！
“你怎麼了？你等我，David?”
他無神的看著我，說：“你剛才是不是跟Sherry在一起？”
不知道該說有還是沒有，我拉起他，說：“幹嘛坐在這裡？走！去我屋裡喝酒！”
“真他媽的邪門！”，我完全不提Sherry，把話題轉到發現問題的前後，大寶終於發揮老當益壯的精神，小心的把錯誤解了。
“是大寶找到問題的？不是Sherry?”
我詫異的看著David，說：“來來來，喝酒，喝酒！”
“對喔！你要幫我開車，對不對？”，David振振有詞的說。
我忽然一醒，馬上回答：“好啦，就這麼一次！”
我們東南西北聊到天亮，我小心的不提雪莉。七點半，我精神還很好，心想，趁早去公司好了，可以早一點見到雪莉。
換上一左一右的襪子，興沖沖的又到了公司。
我桌上的咖啡還在。
看看周圍，還沒有多少人上班，我打開電腦郵件，找到我的名字 Jerry Chang， 已經在公司的資料庫了，心頭一陣竊喜。
輸入Sherry Cheng，沒有！
“難道有這種疏忽？她明明比我早到公司啊？”，我自言自語。
大寶來了！
“你真早，等一下你去人事部一下，他們要問你面談當天，地震震倒桌椅，窗戶破碎，你當時有沒有受傷。如果有，公司會用保險，給你醫療費。”
我正要說可是…
大寶眨眨眼：“你就說有！”
泰德從後面走來，拍拍大寶的肩膀，不看著我說話：“你們上班遲到都可以立功，要是真的加班，那還得了？哈哈哈！”
我心裡“呸”了一下。
“好，還有三分之一，快一點，我們已經落後了！你們七天二十四小時上班，都是應該的！”，泰德眉飛色舞地說。
“是是是！”
我驚訝的看著大寶，居然用極謙卑的態度回答泰德。
等泰德一走，我斜眼看著大寶，悻悻的說：“啊你怎麼這樣沒卵泡？”
“哎呀，傑立，大家都可以有工作嘛！”
“什麼？！”，我不可思議的看著大寶。
“快一點啦，還有一段要你幫忙！”，大寶催促著我。
我不情願的點頭。
一早上，心神不寧，雪莉沒有出現。
我低頭看著我的兩雙腳，一黑一白，心裡呼著雪莉的名字。
我刻意的走到門口，看看有沒有人在外面抽菸…沒有影子。
一直到下午快要五點，我才像放棄似的，研究大寶給我這個新的任務。
“哈！太好了！“，我心裡一陣驚喜。
我又發現，隨身碟裡，有完完全全，大寶要求我完成的計畫了！
第十章:
小心翼翼的把該做的事打點分配好。也許我心裡有事，竟是坐著不想走，看看辦公室外面有沒有人走來，或者用力吸一吸空氣，盼望有那麼一點檀香味出現。
十點多，大寶辦公室燈已經熄了，我帶著一點惆悵，慢慢走出公司大門。左右看了一看，沒有人抽菸。
遠遠的，停車場有一輛停著的白車！是雪莉的！
我看看四周沒有人影，小跑步過去，車子裡空無一人。我趕緊掏出紙筆，很快的寫了幾個字：“Sherry: Thank you for helping me. ～Jerry.”，迅速的夾在駕駛座旁邊的窗緣。慢慢的我走開，看著公司的大門，希望她能出現…
沮喪的回到我的房間，倒頭便睡。
往後幾天，她都沒有出現。停車場的白車也不見了。我開始急躁，抖腿，轉筆，坐立不安，想找香菸來發洩。
三樓自從有人來看房子之後，就不斷的有人走動的聲音。我想可能是有工人整修裝潢，不理睬也罷。
大寶仍然鑽在自己的電腦桌前，我刻意裝的很忙，事實上，他要我完成的，早就原封不動的放著。
終於，我原本不盼望的日子：當司機載Sherry跟David去參加公司在Napa酒廠的派對，卻盼望著來了！
我刻意的戴了副太陽眼鏡，揣著iPod在口袋裡，兩耳塞著耳機，把頭髮弄亂，不刮鬍子，扮自己憂鬱的模樣。
David跟Sherry真的一大早，有說有笑的在Milpitas的大華超市廣場等我了！
我靜悄悄的走在他們面前，David正要給Sherry一管防晒油，Sherry好像手推開地笑著說：“我自己擦！”
她低下頭的當兒，我正好走到跟前，把耳機塞到口袋裡。
David神氣十足的看著我。上身穿著蘋果綠的Polo T恤，後頸的領子上翻，肩著一台單眼相機。米白的休閒長褲，沒有襪子的休閒鞋，確是比平常帥個一千倍。
雪莉抬起頭看看我。戴著墨鏡，我假裝沒看到。
“咦？Jerry，你沒有帶伴來呀？”，她笑著說。
我心裡頓時升起一陣無名火。心想：“伴？公司說可以帶嗎？”，我不答話，又想：“那David就是你帶的伴囉？”
David看到了我的臉色一沉，馬上接著對她說：“Jerry你跟公司說，我是你的伴啦！”
我火氣更高，重重嚥了口口水，不悅的說：“車鑰匙給我！”，話沒說完就把臉撇開。
他們覺得氣氛不對，低頭走在前面。
雪莉跟上班的衣著完全不同，一身潔白的打扮，頭上遮陽的白色小帽傘著烏黑長髮，白色耳環貼著耳垂，深藍細邊緊身的白上衣，貼身白短褲襯托修長的腿，腳穿白色平底鞋。臉上墨鏡的邊也是白的。
她側著臉看我，擠出一絲笑容：“你很忙喔？”
我趕快把眼神閃開，點點頭，不說話。
“Jerry不怕！有老闆大寶罩啦！”，David幫我大聲回答。
我壓著火氣，不想多回答，多解釋，低頭就鑽進車子裡，從後照鏡裡看他們一坐好，馬上發動車子，猛踩油門出發了。
才開出大華超市不久，低頭看了一下里程數，哎呀！我大聲說：“David，油不夠！”
只差沒罵出“媽的！”，再壓著火，剛好路旁就是加油站，我推門下車。雪莉也不聲響的走出來，笑著說要買飲料，David就像個跟班似的跟進了加油站的便利商店。
等油箱滿了，我坐進駕駛座等著，忽然雪莉端一杯飲料給我，她正要開口，David馬上說：“傑立，你開車不喝酒，就喝這個吧？”
我不說話，大方的接下，吮了幾口，又上路了。
車駛過237，從880轉Mission進入680往北，David大聲的呼著說：“雪莉！妳看路邊的豪宅！”
我透過墨鏡，從後照鏡裡看去，David的手順勢正要搭到雪莉的肩膀上，我立刻方向盤用力左打，換入公路的內線。他們不約而同的驚嚇了一下。
“對不起，喝飲料打了個嗝！”，我小聲的說。
“沒關係！”，雪莉透過後照鏡看看我，嘴角微微噘起，笑著說：“只要沒嗆到就好！”
我也笑笑，開口接著說：“沒有，妳想要吸菸，可以不必打開窗，我跟David都不怕被燻。”
David張大嘴看著雪莉。
一路上，David滔滔不絕的講著Napa酒廠的點點滴滴，各種紅酒，白酒的製造，年份，怎樣拿酒杯品酒，從葡萄，水質，軟木塞，到玻璃瓶，充足的評論說明。我從後照鏡看去，剛巧發現雪莉用手掩著嘴打哈欠。我眨了眨眼，雪莉不好意思的立刻低頭捂住嘴。
“傑立，紅酒跟白酒，你喜歡喝哪一種酒？”，David忽然考我。
“美酒！”
哈哈一陣笑聲。
雪莉笑著問：“那你喜歡哪一種人？”
David立刻點頭幫我答：“當然是美人囉！”
“不對！”，我斬釘截鐵的說。
“什麼？”，David仰頭問我。
“我喜歡紅人!”
從這時候開始，氣氛，轉好了。
車子過了收費站，雪莉認真的看了看窗外的大海。
“想台灣？”，我說。
“不是！” ，雪莉小聲的說:“想韓國。”。
David又張大了嘴。
忽然我的手機響了！是大寶！
我覺得非同小可，開到海邊的路肩停了下來。我回撥給他。
“傑立！非常抱歉！你的東西好了沒有？今天可不可以交給我？”
我心裡一愣，今天要交？”怎麼回事？今天大家都出來喝酒，你…你還在公司？“
“我想先檢查一下嘛！”，大寶又客氣起來了。
我心一橫，說：“大寶，我在開車，快到Napa了，回來我馬上交，給我大約兩個鐘頭，我今天一定交給你！”
“啊，那好，你先喝幾杯，幫我帶一瓶紅酒也好！”
雪莉表面上看著海，她其實注意聽著我對手機說的話。
我又開車出發，後面這一段路，大家變得沉默。
“傑立，你不陪我們喝啦？”，David無精打采的說。
我沒有回答，加快馬力送他們到了酒廠。
跟同事寒暄了幾句，把鑰匙交給David，對著他們兩人說：“我先走了！”
請酒廠幫我喊了計程車，我跳上車就一溜煙走了。
回到公司，已經下午時分。
因為放著好幾天了，我小心的重新拿出隨身碟比對，不要犯上次同樣的錯。
電子郵寄出去之後，鬆了口氣。
大寶馬上回給我，要我等他接好了再走。
我看著窗外，幻想David與Sherry比肩舉著酒杯，在山光水色，樓房酒窖間，含笑品酒。心裡酸了起來。
“傑立，結果不對！”，大寶嘆了口氣。
“怎麼會？”，我詫異的回答，馬上凝重的重新檢查。
幾小時過去了，天色也暗了，查不出結果！
大寶轉身黯然低頭，疲累的從我的座位走回他的辦公室。
我繼續低頭找。
有腳步聲走近，我正要說：“大寶！怎麼了！找到了嗎？”
一個紅酒瓶伸向我的桌子，後面，還有一杯冒著煙的熱咖啡。
雪莉，頭髮半掩著臉，微笑的站在我的桌前，小聲說：“雖然，我看到你留給我的字條…”
第十一章:
我心頭澎湃，口乾澀澀的，我感覺我的臉漲紅，卻不敢正眼看向她。
雪莉用很關切的聲音說：“來，提提神，先喝點咖啡…”
我舉起杯子，手卻搖晃個不停，吸了一小口，馬上說：“燙，好燙！”
她一個箭步上來，握住我抖不停的手捥。
我覺得我…更抖！
“慢慢來！”，雪莉柔柔的說。
看她滿意的笑容，慢慢，放下咖啡杯，我不好意思的縮回我的手。
我不說話，轉過頭來看螢幕。心想，我一定要趕快找到問題！我一定要！趕快！
她意識到我的不安，後退一小步，拎起皮包，微笑的說：“你忙吧！喔，你覺得沒問題之後，就直接給大寶的？還是電子郵件送出去的？嗯…好吧，你慢慢看，我就在大門外面吸根菸。”
我點點頭。
看著她碎步離開，我心裡高低徘徊不已。
自言自語：“她為什麼…這麼好？這麼對我好？…她為什麼…這麼問？這麼問…我是直接傳給大寶，還是用電子郵件寄的？有什麼含意？”
有不一樣嗎？
靈機一動！啊啊啊！有！
突然明白了！電子郵件的內容，經過微軟的系統處理，每一行末，都添加一個隱形字元，也等於改變了我送出去的碼！
這次做的程式，有部分是已經壓縮的檔案，透過電子郵件傳送給大寶，如果每一行都加一個字元，解壓縮就會完全錯！以前做的，沒有壓縮檔，所以沒有這個問題！
恍然大悟！
不用郵件，我馬上把檔案直接拷貝到大寶的磁碟區，興奮的打電話大叫：“大寶，大寶，快！再試一次！”
一邊走往大寶的辦公室，一邊點頭高興的笑。
大廳裡突然出現一個人影！
是男生，瘦瘦高高的，我確定，不是雪莉。
一股很濃的酒味，混著菸味，汗臭，令人作嘔的襲來，是泰德！
他的腳步不穩，兩手不規則的晃動。我知道他喝醉了，小心放慢我的步伐。
夜已很深，外面一片漆黑，大廳微弱的燈光，照在泰德的臉上，顯出他的狼狽，但是看不出倦容。爛醉顯現在他額頭暴起的青筋上，唇角似笑非笑，即使是醉著的，依舊顯示一副刻薄老闆的嘴臉。
“哈哈！你還在！做不做的出來？”，泰德對我不客氣的大聲說。
“我正要去告訴Paul我的結果！”，我很鎮靜的回答。
“別唬我！我問你做出來了沒有，你不要扯別的！”，話變得不客氣。
“我已經做出來了！Paul正在檢查！”，我努力大聲說出他想要的回答。
“哼！Paul？呸！他知道個屎！”，泰德忽然變得輕浮。
我知道他醉了，忍著一時的恥辱，想儘快避開他。
“不要躲！你給我站著聽好！”，泰德凶狠的吼著。
“你！不對！你們！你們都是一群沒用的東西！”，他伸出手指，對著我的臉，惡狠狠的瞪著。
忍著呼吸，我倒退，可是本能的，握住我的雙拳。
“我就是用了你們這些沒用的混帳傢伙，不然，Steve Jobs算什麼東西！”
他凶狠暴躁的大吼：“什麼Napa 酒廠，我早就全部買下來了！”
我十分明白，泰德酒醉失控了！
他一步一步走近我，大聲咆哮：“你們這些只要綠卡，只要工作的蟲，如果做不出來，去跳海，死光了我也不認屍！”
強忍著憤怒，準備好我的拳頭，當下決定，如果他敢再靠近我，只要碰到我的身體，我一定不客氣的用力揮出！
剎那間！燈光一明一滅，我跟他同時抬頭看。
泰德後背一轉，忽然像個木頭般，站著不動！
轟！大門一陣巨響，左右大開，站在中間的，正是雪莉！
她緩慢踏著腳步，跟著一陣清風，長髮飄飄向前，幾乎遮住她整個臉。一股濃濃的檀香味侵入，吹散了惡臭，打敗了酒燻。清風繞著大廳迴旋，激起了一種高音，環著上樓的階梯向上衝。我覺得有一種高昂的興奮，正要呼喊雪莉的名字，她頭抬起來，露出雙眼，而臉，顯得，非常非常…蒼白！
時間好像靜止了！
我張著嘴，想大聲喊，卻喊不出“雪莉”兩個字！
在我前面，泰德背對著，我看不到他的神情。
忽然一下子，他的手開始抖，然後是腳，接著全身發抖…很抖…非常抖！
嘩的一聲！我聽到泰德大哭，兩手掩著臉，用很快的腳步，衝上樓去。
我詫異地往上看著泰德快跑離開，再一低頭，風停了。
時間似乎又再開始移動。
我還沒弄清楚雪莉怎麼進門的，她已經站在我眼前，臉上堆著微笑：“都好了？”
“妳看到了嗎？”，我驚魂甫定的問。
“我想看的還沒看到！”，她笑笑。
我有點混淆，她拉著我的手，不耐的說：“快走，再不走，又有地震了！”
我更迷糊：“地震？剛才是地震？”
“那大寶?”，我手指往大寶的辦公室，沒有弄清楚她說什麼，就被她推出門了。
“傑立，我想要你陪我去找一個朋友。”，她有點不好意思的說。
“現在？”，我看看天。
“對！現在！”
她從皮包裡，拿出一個名片給我。
“阮成？”
我看著那名字，旁邊寫著“命理師”
再細看一下地址，我大聲說：“Carmel？！”
“我來開！”，她拉著我走向白車。
我還在想剛才的幾幕，腳一踏進車裡。
嘩！
第一次坐進韓國車，沒想到電子設備這麼現代！
她發動引擎，笑笑說：“傑立，放輕鬆，來聽點音樂！”
輕快拍的音樂開始了，歌曲雖然聽不懂，卻像是某某韓劇的主題曲。
車子要離開公司，我坐定，放鬆自己，吁一口氣，轉下窗，看看公司大門裡。
突然，燈又是一明一滅，像是警鈴大作。
我正要開口，遠遠看到救火車的燈光！
“你看吧！我們走的正是時候！”
我訝異的看著她：“我們去Carmel?”
第十二章:
“累了可以閉上眼休息。”，她小聲說。
我看看時間，現在是星期六凌晨三點多，回答道：“我不累！妳呢？”
她笑笑，搖搖頭。
“對了！David呢？”
“你們還真是好朋友哩！…嘻嘻，傑立，你走了之後，我知道他會醉，所以我沒喝酒，回來車是我開的呢！”
雪莉的說法，我聽了，心裡好舒服！
湧著歡喜，我靜靜的看著她開車…
寂靜的週末清晨，101往南的路上，沒有什麼車輛來往。我們過了Morgan Hill疾駛，左邊的山上點點夜光，好像微笑的在看坐在一左一右的我們倆。
“紅酒跟白酒，你喜歡哪一種酒？”，我靈機一動，拿開過的玩笑再開一次。
“好酒！”，她回答的巧！
“那你就是喜歡好人囉？”，我替雪莉，也問也答。
“不對！”，她說的很犀利。
“什麼？”，我仰起頭問。
“我喜歡…雪人!”，她一說完，我馬上憋著嘴笑。
“我還沒問我的問題耶！…我是說，妳喜歡哪一個人？不是哪一種人!"，我覺得我逮住了機會。
“雪人，雪…傑…”，她扁著唇，小聲的說。
我聽到“傑”的時候，心湖泛起一陣竊喜。
“傑…鞋…鞋子！你鞋子穿反了！”，雪莉用手指我的腳。
我下意識的低頭，哈！中計了！
“我真的錯了！”，突然想到一個俏皮的反擊。
“哪裡錯了？”，她好奇的睜大眼，握著方向盤，看前方的路面。
我慢吞吞的說：“我一直以為漂亮的女孩都很笨。”，說完，我等著看她的表情。
雪莉不慌不忙的回答：“你真的比我想像中聰明！”，呵，我又輸了！
又忽然，想快轉一彎，馬上問：“妳有幾雙鞋？”
她嘴唇小小的動，好像真的在數。
“還沒算完？”，我打趣的說。
“我在數，有幾個男生問過我這個問題！”
喔喔，我沒有話了。
寂靜，只有音樂。
雪莉忽然大聲開口：“紅酒跟白酒，你喜歡哪一種酒？”
我們都哈哈大笑。
“長久！”，我很鎮靜的說。
她正眼看著我，滿意的笑：“我也是！”
天空出現了魚肚白，我自然的把手臂伸向雪莉的肩膀，她不抵擋。我靜靜的看著她專心開車。
一個熟悉的音樂聲出來，是韓國版的”Just the way you are”…
我等到了熟悉的節拍，小聲的用乾嗓哼著：”you always have
my…unspoken passion…although I might
not seem to care...”
才覺得口乾乾的唱完，雪莉嗓門接著：”I… don’t want clever…conversation…I never want to
work that hard…”
她唱著，我把手臂輕輕的抽回來，然後兩手一攤，嘴噘著，沒有說話。
雪莉看看我，笑一笑，她嘴剛張開…
居然！我們同時說：“紅酒跟白酒…”
開到了Monterey，出現了海面。
雪莉小聲說：“我想開到海邊停一下，順便吸根菸。”
沒有多久，我們站在沙灘上看著海面。
灣區清晨的霧，有點黑濛濛的蕭瑟，海面上幾點漁船，在波浪裡嶙峋起伏，好像微笑的在看站在一左一右的我們倆。
我掏出口袋裡的隨身碟，用力的朝海面丟去。
“那是？”，她吐出口輕菸。
“我不想要的工作！”，我像是不服氣的回答。
“看看海！別想工作了！”，她舉起菸，很豪氣的吸著。
“鄭，是妳的姓？”，我隨口問，雖然想了很久。
手夾著菸，雪莉點點頭。
“我到了台灣念中學，才會寫自己的名字。”，她隨口說。
“別人不好奇嗎？”，我接著問。
“我的口音，還有喜歡吃麵，吃辣，同學都說我是…是…住鑽村的外醒人？！”
“喔！眷村的外省人！”，我一邊說正確的念法，一邊想，她真的不懂。
“對對對！我真的去眷村住過，我很喜歡那裏，我還養了一隻貓！”，她笑著說。
“喔，貓？我還以為妳屬貓咧！”
“才不！我屬馬！”，她又吞了口菸。
當然，我已經低頭算出她的年齡了。
她看看我，關心的說：“怎麼？有心事？”
我轉身看大海，搖頭說沒有。
“如果…”，我止住了我的話。
“如果什麼？”，她好奇的問。
“快走吧！”，我把想說的話憋住了。
“你不像個大男人！扭扭捏捏的。好，走吧，我們去見阮老師！”
“阮老師？是他！”，我想起來，難道是在我樓上走下來，看風水，一顆金牙的阮老師？
雪莉信手把菸彈向海面，我看著它漂浮著…
快六點，車行當中，穿過許許多多的大樹，我們到了一間高聳紅木的房子前面。
雪莉戴上了墨鏡，對我一招手，說：“你進去吧！”
我一臉狐疑：“我去？那妳呢？”
“我再吸根菸！“，她轉頭不看我。
“那我要進去說什麼？”，我又好奇的問。
“你真不是個大男人！”，她有點不耐。
“阮老師懂命理，他怎麼會不知道你想什麼？”
第十三章:
可是，雪莉並沒有拿菸出來，而只是站著等我離開。
我，心頭有了定案。
我，頭腦十分清醒。
“可是雪莉，我已經知道阮老師想什麼了！請妳相信我，我真的比妳想像中更聰明！”，我先撒賴。
她眼神楞了一下，沒有料到我這種回答。可是馬上說：“你真是個聰明的大男孩！那就乖，快快進去！”
我意識到，她並不真要去，而是，只要我一人去見阮老師。
“好嘛！走就走！我只會去一下下，妳要等我，我會怕怕，妳不可以消失喔！”
她眼神又閃了一下，口氣緩了下來：“好！我等你！”
“長長久久的等！”，我再撒嬌說。
她嘴唇開始顫抖。點點頭。
“不可以突然消失！”，大聲的說完，我一轉身，覺得，這是一個告別！
她沒有回音。
我走向大門。一個老婦人，已經開門站著迎接我，笑笑說：“張先生，裡面請，小心上樓梯。”
我點點頭，也忍著不回頭。
“傑…立！”，雪莉在背後喊我的名字。
我忍著一種說不出的悲悽，回頭看她。
“你…知道了？”，雪莉睜大了眼。
我點點頭。
她側著臉，顯得非常不安。
我回頭對老婦人笑笑。
走上石階的第一階，我彷彿，又看到雪莉一身黑色在低頭寫字。
第二階，好像她端著咖啡。
再上第三階，她手指著我電腦。
又上一階，雪莉坐在車後面看大海。
再上，她吸著菸。
又上一階，她從公司大門走進來，臉色很白。
還上去，黎明的漆黑，雪莉握著方向盤開車。
走上這一階，我停住了。
我看到雪莉跟我一起站在海邊。
沙灘上，只有我的一雙腳印！
“你來了，請坐！”，阮老師的金牙，馬上把我打醒。
我站在像是陽台的木頭桌邊，桌子中間，點著檀香，那煙味繚繞，在樹叢間，顯得這個小天地，仙逸飄飄。
阮老師穿著羊皮的唐裝，笑嘻嘻的坐著用手招呼我坐下。
“我們見過！”，我先開口。
“對，我記得，在那樓梯口！”，他笑笑。
“請用茶！“，他說完，那婦人，微笑的在我面前，放了兩個杯子，小心用茶壺都斟好了之後，再給阮老師倒茶水。
我取了靠近我的一杯，端起來，像是敬老師般，輕輕吮了一口。把杯子放回桌上的時候，我斜看旁邊的另外一杯，已經乾了。
“你女朋友送你來的喔?”，阮老師開口了，先把氣氛放輕鬆。
我點點頭，沒有說話。
“她對你很好喔？應該是很喜歡你才對！”，他接著說。
“很好!”，我用很肯定的語氣回答。
阮老師低下頭，好像沒注意聽，又突然冒出一句：“你喜歡她嗎？”
“很喜歡！”，我比剛才更大聲的回答。
阮老師眼睛瞪了我一下。
“最好不要！”，他鄭重大聲的說。
我眼神沒有改變的看著他。
“我想請教老師一件事情…”，我說。
“我知道，請你把名字在這張黃紙上寫下來，旁邊附你的歲數。”
婦人遞上一支已經沾了墨的毛筆，我大方的在黃紙上寫好我的名字。
阮老師用手指按了一按，點頭笑著說：“張先生，你一直都有貴人相助！”
“謝謝，老師您也是貴人！”
他稍稍皺個眉，接著說：“不過，你的朋友有難！”
我立刻想到大寶，忍住話，聽他說。
阮老師使了個眼，婦人拿出來一包東西。
他迅速的在紙上寫了一些數字，然後從那包裡，取出兩樣東西。
我好奇的看著他的動作。
他先把數字給我看，說：“你只要覺得你有危險，就打這個電話。”
我正要念那串數目，呵！那是我住處的電話號碼！
心想:“這不是開玩笑吧？可是他怎麼知道我的電話？”
接著，他手上舉了一個：八卦。
阮老師說：“你可以用掛著他，保護你自己，還有你的朋友。”
我心想，這也不稀奇吧？
“夠誠心的話，你可以用這個八卦，看到過去！只能用一次！”
雖然稀奇，可是我不十分篤定的相信。
“裡面這一包東西，你拿幾個出來，塞在你有危難的朋友手心裡。”
他看我的表情，笑著說：“張先生，請你好好保存著，希望你都用不到！”
仔細看了看那包裡面，小榖類，十來粒，有點像帶殼的松子。
我恭敬的收好，微微握拳，說：“謝謝老師，可是…”
阮老師臉微微抬起：“請說！”
“我來是有一個別的目的。”，我把口語，說得十分客氣。
“你要問的是？”
“我的朋友！”
“請寫下他的大名，歲數！”，他很直接的表示。
當我小心的把“莉”字寫好，阮老師忽然起身一站。
“不用問了！”
他搖搖手，大聲說：“這個人，命數已經定了！”
第十四章:
“張先生！保重！我們後會有期。”，阮老師頭也不回的走了。
我茫然地走下階梯。送我出門的婦人，對著遠方的雪莉揮揮手。
走近了站著戴著墨鏡的雪莉，我們相對不語。
“你…”，我們幾乎同時說。
“你先說…”，又同時！
再同時，“呃！”了一下，彼此看著對方…
“紅酒跟白酒…”
“雪人！“，我晚了八分之一拍。
雪莉怔了一下，然後掩著嘴笑，我也笑了。
我張開雙臂，走向她，我們擁抱在一起。
當我臉抬起來看她表情的一剎那，雪莉不自然的把我輕輕推開，壓低聲音說：“我們回去吧！”
我感覺到她的體溫，疑惑的走上車。
雪莉很僵硬的坐好，伸手拉她的皮包，一邊拿出打火機，一邊說：“我可以抽根菸嗎？”
我手拍下她的手，沒有表情，嚴肅的回答：“不可以！”
雪莉像是被我嚇著了，微微發抖，手緩緩的把墨鏡摘下來…
急轉角度，我不顧一切把身體壓向雪莉，立刻用嘴唇咬住了她的下巴。她似乎想掙扎，可是我用肩膀用力頂著她的肩膀，她抖動上傾一下，緩緩，放棄掙脫的努力…
鼻子輕輕觸到雪莉的鼻尖，閉著眼，慢慢移上嘴唇，碰到她下唇的一剎那，她雙手努力伸前，緊緊抱著我的臂膀。我們彼此循著激烈呼吸喘動，熱情狂吻。我吸吮著她的軟舌，轉動角度，也讓她咬著我的舌根不放。
忽而一個念頭，我屏住呼吸，伸出舌頭，雙手緊握住雪莉的肩膀，一把用力推開…
我很仔細看她閉著眼，像是害怕的表情，慢慢再看雪莉的臉頰，低下親吻額頭，然後，眉毛，眼睛，鼻子…柔柔的嚼她冰涼的耳根，啃咬頸間，輕舔耳朵後緣…
轉身，我又再激烈的吻她的雙唇，呼吸聲變成了短促的呻吟。忽然，我覺得臉頰上一陣熱，臉緩緩退後…
雪莉的眼淚，燙濕了我的鼻頭。
捲起舌頭舔，那淚珠溫溫鹹鹹的。
雪莉像睡醒似的兩眼緩緩睜開，眼睛下面到臉頰，清楚的兩行。
她卻伸出手，抹一抹我眼角的淚。
忽然她坐定，把墨鏡戴好，發動車子。
“安全帶！”，她微笑的說。
我驚奇看著她，居然輕易地，逃離方才彼此深陷的陶醉。
雪莉若無其事的掏出菸，用車上的點菸器點上，輕快的吐著霧。
我看著她，靜靜的說：“如果…”
“如果什麼？“，她看著路面說。
我鼓足了勇氣，說：“如果，我們能愛戀…”
雪莉臉轉向我，眼睛瞪著我看。
忽然，她的眼珠像貓眼一般一伸一縮！
一動也不動，我毫不驚嚇的繼續看著她。
雪莉轉回頭，苦喪著臉，輕輕吐出一陣菸…
在睡夢中，我看到我自己，忽然睡醒了，赤裸的躺在地上。
看一看四周，是跟我房間一樣的地方，只是，周圍放滿了書籍，報表，印刷品…啊！是大寶的東西！
再仔細看，我躺在三樓！
匆忙打開廁所，屋頂的夾層被大大敲開了！
突然驚醒，感到頭部一陣劇痛！
躺在自己房間的床上，看看身體，我穿著衣服。
滿身大汗的坐起來，時間已經是星期天的中午了。
桌上，放著阮老師給我的一包東西。
喔的一聲，我大喊著倒下去，又把頭陷進枕頭裡。
我努力的想嗅出檀香的味道，閉著眼，抱著枕頭，回憶雪莉激情的擁吻。我知道，我知道，這不是夢，雖然已經過去了！
我不知道的是，雪莉還會不會出現？在哪裡出現？
“最好不要！”，回音還在腦海。可惡的詛咒！
回想著一切，回想著惡夢。我走到廁所門前，顛起腳，推開屋頂的隔層。
咦？背包呢？從三樓拿下來的背包呢？
不見了！可是，我的雜誌還在！
我驚訝的左想右想。
啊！大寶！
我記得，W！對！大寶有跟我一模一樣的鑰匙！
一定是他昨天進屋裡偷拿了！可是為什麼呢？
我吃了頭痛藥，大口喝水。
“大寶不是這樣的人，他一定是有難處！”，我自言自語想。
對！他在找裡面的隨身碟！
那？換句話說，大寶知道我有！
“還是，那本來就是他的？”，我回過頭想。
我臉垂下，滿不情願的想到公司。唉！
整理自己一番，換上乾淨休閒的衣服，隨手把阮老師給我的小包包帶上，我又開車，駛往公司。
果然，大寶坐在辦公室裡！
我正要開口跟他大聲說話，一轉眼，泰德坐在一旁。
“你來的正好！”，泰德顯得很正常的刻薄。前天爛醉的模樣已經不見了。
我不以為意的轉頭向大寶。果然！塞藏在屋頂的包包，就在牆壁的一角！
我心想：“大寶！你怎麼做這種事？”
“傑立，我們都認為你很聰明，很用功。”，大寶開口了。
又想：“大寶，別這麼沒卵泡啦！老闆在，你怎麼裝成這副德性？”
“現在，我們要趕產品出去，可不可以請你跟我們合作，把東西馬上定位？”，大寶口吻非常客氣。
“我來啦，我來加班啦！”，我手攤開來，不在乎的說。
“不是啦！我們是要你的東西啦！”，大寶說。
“唉！我來說！”，泰德不耐煩的開口了。
”Jerry！請你把隨身碟交出來，我們一起把裡面的東西拿出來改！“
泰德說的，跟我想的一模一樣。
我心已定！大聲說：“隨身碟？我丟到海裡去了！”
他們兩人同時面面相覷。
泰德露出了不信之色，悻悻的說：“我就知道你不會給，那好，我限你24小時之內，把你做的東西，改成看不出跟Y公司一樣的，就好了！”
大寶羞愧的看著我，緩緩的說：“傑立，你拿出來啦，我們一起改。”
我覺得我怒氣衝上了天，大聲的說：“我不懂你們要什麼？要偷要改，都不是我的事！”
泰德眯著眼笑笑，說：“偷？改？你在說誰呀你?”
“傑立，你不要生氣，就快拿出來啦！”，大寶還在緩頰。
“不用多說了，Paul！”，泰德不耐了：“你們連改抄來的都不會？”
“你們不是從台灣來的嗎？”，他不客氣的說。
根本沒有考慮的大聲回他：”Fuck you!”
我轉身就走！
第十五章:
放肆的衝動，卻讓我有深深的委屈。
大步走出門，迅速的上了車，我不往回家的路上開，轉向後面的山上疾駛。
風，沙沙的吹向腦後，我只顧著開上坡。
我不想看到平地！我不想看到辦公室！我不想看到海！
衝到了山頂，我重重地呼了口氣，好像是快跑上來的。在看風景的路肩停下來，我望著矽谷的街道思索。
我不相信他們能奈我何，可是…大寶呀大寶！你怎麼這麼沒骨氣？甘願受這種罷凌？你中邪了嗎？
這段程式，除了我，大寶，還有誰懂？莫非…雪莉！
那，裡面的程式就是她的！
所以…一定有人拷貝在隨身碟裡，不是大寶，就是泰德！
忽然，我想到阮老師說：“朋友有難”。這個朋友，不是大寶，因為，他已經站在惡魔那裏了！
這個朋友，是雪莉！
她，是一個孤魂！在矽谷，飄零零的幽狐！
我抬頭看山巔的四周，大聲叫著說：“雪莉，我要救妳！”
打開車門，我拿著阮老師給我的小包包，心裡有了打算。
緩緩的開車回到了家，天漸漸暗了下來，看著我住的地方三樓，調整了一下我停車的位置，我取出阮老師給我的八卦，放在我車子的方向盤前方，仔細轉動好了角度。我走出車，握著手機，把松子塞在口袋裡。
站在我的車旁，我看著車裡的八卦。那八卦的鏡面，剛好反射可以看到我的三樓陽台。
我閉上眼，深呼吸，用虔敬的心情，想著雪莉…
心裡一直念著：雪莉，雪莉，雪莉…
一陣檀香味飄來，我睜開眼睛，看著八卦裡的鏡面…
雪莉！站在三樓的陽台邊吸菸。一旁，是一隻黑貓。
八卦裡，沒有聲音。陽台的門開了，出現一個人影，是大寶！他手上舉著那個背包。雪莉回頭用力扯下來，似乎在嚴厲的指責他。
大寶轉身走回陽台裡面的房間，不一會兒，八卦的邊緣，出現大寶低頭走下樓梯的影子。
我再往上看，雪莉對著陽台裡大聲說話。沒有聲音，我只能猜裡面還有別人。
忽然，雪莉被一隻快手重重的拍了一巴掌！她轉身摔倒，扶在陽台上，好像掩著臉哭泣。 那黑貓，嚇的跳下樓，停在二樓的陽台，我的家，門窗是鎖著的。
那手伸出來了！我仔細一看，泰德！
他猙獰的抓著雪莉的頭髮，把她拖進屋裡！
我看不到了。
一會兒，八卦裡，驚恐的雪莉，臉上似乎有傷，踉蹌地衝下樓梯！
我情緒非常激動不平，一轉身，我看到雪莉緩緩的走回樓梯上去。
全身發抖，我左想右想。再一回頭，我看著八卦。
不對！八卦裡的，是以前！
我回頭看樓梯，是現在！現在！雪莉沒有表情的往上走，快要到三樓了！
不顧一切，我用最快的速度，衝上樓去，晚了一步，雪莉已經走進房間裡，關上了門。
跑到門口，我大聲喊雪莉的名字，推門一開…
屋子裡面，沒有人！
我一開燈，駭然發現，跟我的夢裡一模一樣，房間裡，滿是書籍，報表紙，文件，還有那個背包！
“雪莉！妳在哪裡？”，我小聲的說。
沒有回答。
我低下頭，翻翻那些文件，全部是公司裡的智慧財產，包括程式，線路！
嘆了口氣，我心想：“大寶！你何苦呢？”
外面傳來了很重的腳步聲，我想趕快出門，已經來不及了！
我緊張的退到陽台邊，打開窗戶，看著三樓下面，準備好，最壞，跳下去…
忽然，腦海裡出現了阮老師的話。我按下手機，聽到嗶的一聲，樓下我的電話答錄聲音開始了。
門，呀的打開。
泰德握著酒瓶走進來，他看著我，啊的大叫！
又是酒味，菸味，混雜著汗臭味襲來，震的我直打哆嗦。
“好哇！被你發現了！”，他回復神態，又是一副老闆的猙獰臉孔。
“你偷公司的機密出來，這是違法的！”，我不怕的大聲說。
“這些是我的，你只要做好你的事，你就有你的工作，薪水我照給你！”，他不屑的說。
“這些不是你的，是公司的！”，我繼續大聲說。
“公司的就是我的！我到哪裡，我要去開公司，這些也是我的！”，他依然大言不慚的說。
“你不可以！”，我不畏懼的看著他。
“少廢話，做不到就滾！你要怎樣？哈哈哈！”，他聲音高昂，忽然，用手指著我，把酒瓶乓的一大響打破，手上握著剩下的碎片。
“你敢去報警？”，他眼睛大開，紅色的血絲，佈滿棕色的眼珠旁，右手握著酒瓶碎片，一步一步向我進逼。
我退到陽台邊，泰德與我，只剩下一個拳頭的距離！
他用碎酒瓶壓著我的胸口，越壓越用力。
我害怕的忍著，咬牙，準備用力給他一拳。
忽然，陽台的門大開！
雪莉！
她走進屋裡，沒有表情的看著泰德。
泰德眼珠變得更大，露出了無比恐懼，手上的碎酒瓶，糠狼一聲，摔在地上。
他放聲大哭，恐懼的倒退，倒退…
我站在雪莉冷冷的身體後面，一動也不敢動。
泰德正要奪門而出，大門自動開了，門口站著警察！
完結:
雪莉轉身看著我，不發一語，我正要跟她說話，Julia從警察身後走出來，指著我說：”His name is Jerry. He lives downstairs.”
警察先跟泰德說了幾句，泰德低下頭，跟著警察一起出門了。
警察看看地上，房間裡的書籍，文件，用對講機說了幾句。再跟我說，要我跟他去警局一趟。
我一回頭，雪莉不見了。
我很誠懇的對警察說，我願意完全配合，請他，Julia，跟我一起到就在樓下房裡，帶我的證件一起走。
小心鎮靜的走進我屋裡，他們尾隨著我。
一進門，我很快的按下電話答錄的紅色按鈕。
警察聽著，點點頭，笑笑說：“你做的對！”
Julia張著大嘴，我放鬆了，跟她說 bye bye!
清晨，從警局裡出來，已經是六點多了。
我疲憊的回到我的房間，打開窗戶，看著樓上樓下，一進一出的警察，把三樓屋裡的東西搬走。
正要喝口水，手機突然響了，我心想，才六點，誰呀？
“傑立！傑立！你快來呀！”，David緊張的大聲吼著。
“怎麼了？你在哪裡？”
“你怎麼一晚，電話答錄也沒有，手機也不接？”，他大聲責怪我。
我本來想解釋，因為我在警局，可是不要現在費這些唇舌了：“你快說，怎麼了？”
“大寶！他快淹死了！”
我啊的一聲，立刻衝出門！用最快的速度趕到醫院。
看到David，我很抱歉的低著頭。
“你怎麼…？快去看！”
找到了急診室，看到了”Paul”的名字。
………………………………………
分不清身上的，是水珠還是汗珠，我緊張看著躺在病床上，閉著眼睛，臉上蓋著呼吸器的大寶，嘴角流著口水，儀表上的燈光，跟著微弱的心跳跳動…
我憤恨的咬著牙，兩手指用力揉搓額頭上的頭髮，希望這是一場夢，一場惡夢！
站著也不是，坐著也不是，一晚沒有睡，我卻一點也不累，心裡如焚的焦急。
我趨前走向床前，護士立刻擋住我。
她囑咐我到門外去。
David靠在守護室的椅子睡著了，我慢慢的走出去，忽然有一個想吸菸的衝動。
往窗外一看，雪莉！靜靜的站在門外。
我正想大叫她的名字，想到這裡是醫院，立刻掩住口。
走出門，她轉過身來。
“傑立，謝謝你！”，她嫣嫣的說：“你完全知道了，你也完全讓我可以安心了！”
我不說話，心裡想著另一件事。
“妳…妳，要走了嗎？”，我手放進口袋。
“如果…如果…”，我喘著說。
”你知道，我們是有分別的！“，她搖搖頭。
“那…我可以最後一次，握妳的手嗎？”，我哀著臉乞求。
雪莉臉上現出了深情的微笑，我的臉，已經被自己了淚水燙化了。
她緩緩的舉起手，等我…
從口袋裡抽出手，我立刻緊緊的握著她！
那一刻，我要透過我的手，讓她的手心，緊緊的按著松子！
雪莉怔了一下，感覺到她手心裡有東西。我看著她，緊緊的不放！
左手也握上來，告訴我自己跟她：別走！
我感覺到她的熱，雪莉臉頰轉紅，皮膚透出了光芒，眼睛也濕濕的，嘴唇變得桃紅般活潤！
她開口說了一句：“長長久久“，就…消失了！
雪莉消失了！
我啊的一聲，喘息。
走進急診室，我大步的走到大寶床前，不顧護士的阻擋，我把松子用力塞到他的手心！
大寶眼睛張開了！咳嗽了兩聲！
我往窗外看去…雪莉消失了！
雪莉消失了！
…………………
這一天，David坐上我的車。
“謝謝你替我搬家！“，我看著他說。
“你還是要請我喝酒！光是那些雜誌是不夠的！”，他不客氣的說。
我突然想到，問他說：“雪莉有跟你聯絡嗎？”
他喪著臉，說：“那天去Napa喝酒，我有點醉了，拉著她的手，她把我用力推開。嘿！那是怎麼了？她以為我要親她咧！”
“不是嗎？”，我笑著說。
“哎呀，後來她說她不喜歡美國，要回韓國去了！”，David搖搖頭。
“那你們老闆咧？”，他換個話題。
“董事會把他開除了！我聽說，警察還在問他話。”，我慢慢回答。
“謝謝你救了大寶，他又胖了！”，我接著說。
“不用謝我！請我喝酒啦！”，他笑著說。
忽然，他看著我發動車子。
“你要帶我去哪裡喝酒？”，他好奇說。
“不是喝酒，是喝茶！”，我笑笑。
“去哪裡？”
“Carmel!”，我看著他說。
“靠！”，他有點不相信。
“喂！傑立，你脖子上的鍊子，掛的什麼東西啊？隨身碟？”
我笑了笑。
“打火機！”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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