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髮店裡的春秋
阿珍是台灣來經營的理髮店女老闆,國台客粵語都精通,手下有六七位理髮小姐,一半是越南女孩.我不記得是十幾年還是幾十年前,從剪個頭八塊錢美金,到現在十三塊,我的頭髮都是在阿珍那兒理的.
我不愛理髮,也不愛頭髮長.如今已經半百年紀,剪頭髮的次數少了,染頭髮的次數卻變多了.
提起阿珍,又要再說一遍,不記得是十幾年還是幾十年前,她就是現在這個模樣,頭髮一定吹的蓬鬆整齊,說不出是流行還是時髦,阿珍的外表,就是個親切的老闆娘,眼圈畫的黑黑的,睫毛眨呀眨,香水是什麼什麼牌子五號.我不在乎她記不記得我的名字,只要進門,我就開始姓”帥”名”哥".第二句迎面來的話就是”剪頭髮?”,我多半點點頭,回答:”老樣子”.阿珍很職業的笑一笑,弩弩嘴,像指揮丫環似的,請個不正在忙的小姐剪我的頭髮.
助手小姐們也有忙不過來的時候,阿珍會自己拿起剪子,笑吟吟的看著我說:”今天換我歐巴桑來,有經驗的喔,換換口味嘛!”
不曉得哪一點讓阿珍覺得,我對理髮店裡的小姐們,誰是誰很有興趣.除了尋常不痛不癢的開場白:”最近工作忙嗎?”,”有沒有什麼績優股明牌相報一下?”,或是像”你們公司有沒有缺我這樣的人?”就是開口聊幾位理髮小姐的這個那個.
明明,是最早來的女孩,已經兩個孩子的媽媽,因為老公工作常常換,她不得已,放下孩子給婆婆帶,自己出來多賺一份收入.她留的一頭直直的長髮,不卷也不燙,阿珍每次跟我抱怨,說想幫明明的頭髮變個花樣,想這是自己開的理髮店,怎樣自己員工總得被稱作時髦才是.明明就是不肯,說是老公不喜歡,我跟阿珍都同樣覺得是怕婆婆.
蘭香是最年輕,也是最漂亮的,阿珍以為有蘭香,男客人才會多,我笑阿珍說妳要是做黑的,外面都是黑玻璃,男生會更多.蘭香似乎有法國人的血統,皮膚很白,眼睛明亮的讓人想多看一眼.她的漂亮,不會引起女生忌妒的可人,經常有男客人一起跟來的女朋友或是老婆,反而都喜歡跟蘭香聊天.
阿珍卻用"紅顏薄命"來形容這個年輕女孩.蘭香新認識的男朋友,沒有多少頭髮,卻常常來理髮.他說他有很多名字,因為他是中央情報局的情報人員,不能告訴蘭香他住在哪,電話號碼也不能說,因為那是最高機密.蘭香很喜歡他的幽默.也堅信他的身分是要保密的.我問阿珍看過那男的嗎?阿珍說當然,一看他手就就知道是個修車的.我嘆口氣:”也許是替中情局修車吧?”
明珠比較不同,她身材豐滿,顯得腰特別細,阿珍觀察入微,當明珠替男客人理好髮之後,總會問問要不要再洗個頭.當然,阿珍也會看看,如果有老婆,女朋友盯著看,她就連問都不問.
比較嘰喳的是銀桂,越南華僑的她,各種語言都能說,也是所有人的開心果.有一次我聽到她哈哈大笑說著一位剛離去的客人,所有女生都一下子笑得開懷,阿珍用台語上氣不接下氣的告訴我,銀桂注意到明珠理頭髮的那位男生,褲子中間的小生命,一直在上下蠢動.我一聽到這個笑話,趕緊低下頭…
阿珍,還是故鄉人最親切.雖然她是客家人,但總是跟我用不標準的國台語交雜聊天.她說她最在意客人理好髮最後一刻的表情.她永遠要準備那一刻之後的馬上,客人不滿意的批評,還有她必需用許多讚美詞藻的善後.訴苦總是有的,她走進這一行,還是為了老公.她老公從小到大都讀的名校,來到矽谷,同學不說,學長,連學弟都創業有片天,他還是個苦命工程師.終於有了機會自己創業,可是起步晚了,賺大錢的機會已經不再.可是面子重要,同學會,各種社團的年會,沒有大公司的高級主管名銜,怎麼站得出去?
我反過來問阿珍:”老公不在乎妳開這個用勞力的理髮廳?”
“我說帥哥!錢不夠用的時候,你在乎嗎?”,阿珍激動的說.
不管她說的是不是真的,我都該住嘴了.
我想回,但是不能說的一句話是:” 錢不夠用的時候,你在乎你的名銜嗎?”
我沒戴眼鏡理髮,看不到阿珍的真正表情,又要再說一遍, 不記得是十幾年還是幾十年前,從八塊錢我就多給兩塊小費,到十三塊,還是多給兩塊.這好像就是已經算好了的?我還好還有頭髮,也還好長得出白頭髮,阿珍可以賺得到我的錢,多給的兩塊錢小費.阿珍的老公可以穿上他的新西裝,理好的光亮頭髮,走進大公司的年會會場紅地毯上,跟鼓掌的員工揮手…
今天傍晚我運氣真好!阿珍利用這個周末,招待所有小姐, girls night out,我逮住這個絕佳的機會,跟所有打扮性感驚豔的理髮小姐,一一來個擁抱告別.
最後抱的是阿珍,她一點都不羞,我也熱烈地不差.我跟她四目交會的那一刻,彼此看到的都是:”加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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